廖肇亨教授演講「從「清寒玄澹」到「一點血心」:錢謙益僧詩史觀的再省思」紀要

 
講題: 從「清寒玄澹」到「一點血心」:錢謙益僧詩史觀的再省思
主講人: 廖肇亨教授(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
主持人: 楊晉龍教授(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
時間: 2019 年 5 月 7 日(二)上午 10:00 至下午 12:00
地點: 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 二樓會議室
撰寫人: 曾詩涵(國立政治大學中國文學系博士生)
 
廖肇亨教授演講「從「清寒玄澹」到「一點血心」:錢謙益僧詩史觀的再省思」紀要
 

  開場時主持人楊晉龍教授便指出,研究詩需要才、靈、學、器、勢五個條件,今天的主講人廖肇亨教授皆能符合。廖教授從僧詩研究,旁及後來的海洋詩、東亞交流等研究面向,拓展了更廣的視野。本次演講主題是重新反省錢謙益的詩史觀,並涉及錢謙益對他人的好惡如何影響他評論詩、選詩。廖教授感性表示,他與楊教授已認識三十年,自己剛進中研院文哲所的時候,曾經與楊教授說過,在自己退休以前要請楊教授替自己主持一次演講,如今終於兌現。楊教授的碩士論文亦以錢謙益為研究對象,也最適合擔任此場演講的主持人。

  回顧這篇文章的寫作機緣,源自嚴志雄教授去年在香港召開以錢謙益為主題的研討會,這篇文章是由該次會議的初稿再大刀闊斧修改後的結果。本文包含以下幾個主要研究目的:首先,這是一個禪宗詩歌的研究,《列朝詩集》與《明詩綜》這兩部詩總集是大家最熟悉、影響也較大的書,其中都有收錄僧人的詩。其次,僧詩的研究不一定是佛教史學者所關心的議題,但不可諱言,它可以呈現另一種佛教史的面貌。像是錢謙益此書雖為詩選集,卻因其濃厚的宗派性質,儼然成為替明代賢首宗南方系宣教的著作。再者,錢謙益的專題研究,從清末民初以來一直為學者關注,陳寅恪先生《柳如是別傳》某個程度而言意欲替錢氏翻案。廖教授表示自己在佛教研究中繞了一大圈,今日有別於其他學者從詩學角度,而是以佛教宗派的視角重新探討錢謙益。最後,不得不提近日大批新發現的明清佛教僧詩文獻,對研究此議題也非常有幫助。

  廖教授接著一一介紹傳統的藏經(龍藏原刊本、卍續藏、明版嘉興藏)、各地所藏的嘉興藏(如北京故宮藏、東京大學館藏等),以及前幾年新出版的《徑山藏》與《中國歷代僧詩總集》,並表示過去《列朝詩集》與《明詩綜》對僧詩研究的意義之一,在於我們看不到其他文獻;但如今由於上述許多資料出現,足以讓學者重新檢討《列朝詩集》等選集的選詩。

  回到佛教中的禪學研究,傳統禪宗研究雖然樣態紛然,但有一個共同的敵人——文字禪。文字禪具有兩重意義,一方面是指重視經教,第二則是與偈頌詩歌的關係。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曾言:「二老(憨山、紫柏)既歿,法幢日倒,魔民師子,妄稱臨濟兒孫,互相尊奉,果如憨老之云。余竊取《春秋》黜僭王之法,一筆抹殺,庶不負吾海印老人記莂付囑之意,亦庸以上報佛恩云爾。」廖教授認為以「一筆抹殺」的態度來編選集實為罕見。此集對僧詩的去取明顯透露牧齋「揚教抑禪」的態度,當時並不以文學見長的教家僧侶有不少皆被牧齋所輯錄,對賢首宗僧人尤其如此;反之,詩作成績斐然的禪僧則備受冷落,如雪嶠圓信是晚明清初重要詩僧,然而他的詩錢謙益卻一首未選,相反地,他選了雲棲祩宏的〈跛法師歌〉。小傳明言:「(雲棲袾宏)師所著述,多發揮戒淨法門,不事詞藻。止錄其詩一首。」錢謙益自己承認是出於宗教情懷而選。這種在佛教義理上有成就,卻不以詩聞名的僧人,還有魯庵普泰(晚明推動唯識學與華嚴學合流的僧人)、月川鎮澄(晚明北方義學大家)等人。此外,著名詩僧雪浪洪恩的弟子蘊璞如愚的形象,在小傳中極其不堪,但若對照《賢首宗乘》這類僧人所撰寫的僧傳,可以發現這應是出於錢謙益個人對蘊璞如愚的不諒解。

  晚明詩僧型態可說百花齊放,廖教授從牧齋的選詩與詩文,再反省其心中的詩僧範型,如憨山德清、紫柏真可、雪山法杲等同時身兼詩僧領袖(詩藝)與法門義虎(修行)的僧人深受牧齋青睞。傳統詩論家往往指摘僧詩帶有蔬筍氣,錢謙益的意見則與眾不同,認為僧詩帶有蔬筍氣為佳,須有一定的佛理教義之理解,才能做好詩,亦即須先成為僧才能當好詩僧。雪山法杲〈巢松浸兄講《維摩經》因贈〉一詩,採長篇敘述巢松慧浸講經過程,彷彿是佛教史的紀錄文字。值得留意的是,明清易代後,牧齋出於砥礪明遺民的情懷,對禪門有了新的認識,對寄身禪林的遺民儒者產生共鳴,如宗寶道獨這一系是許多入清之後逃禪所在,錢謙益對其青眼有加。國變之後,僧詩中不乏慷慨激昂之音,這與之前錢謙益所推崇的清寒淡雅之僧詩明顯不同,也暗示錢謙益對禪宗態度有所轉變。廖教授最後指出,錢牧齋選《列朝詩集》中的僧詩既有繼承也有新創,實為一變動發展過程,今日能用新出的文獻重新反省這個時期的文學史與佛教史,無論對佛教史或文學史都能產生新的理解。

  演講結束後,楊教授認為錢謙益並不自認為文學家,而是史學家,更具體的說是春秋史學家。所以如廖教授所講,錢謙益其實是用春秋筆法來面對整個朝代的詩人。我們可以看到編者個人意志強加在選集上,這也是錢謙益誠實的地方。中研院文哲所楊玉成教授則指出蔬筍氣、酸餡氣與脂粉氣往往會一起出現,在整部《列朝詩集》中閏集是最邊緣的,僧人跟香奩就在這一區塊;但即便如此,就今天的演講內容來看,其中仍有所側重,有褒也有貶。哈佛大學東亞語言及文明系博士生許明德提問,當時僧詩流傳的樣態為何?這應該會影響錢謙益選詩時的文獻基礎,例如某些詩是手抄形式流傳於部分文人之間。廖教授回應,錢謙益本身是藏書家,應可看到旁人難以看到的書,而錢謙益所收的僧人作品,許多現在已看不到。楊教授補充,錢謙益想要寫明史,所以收藏許多資料,除此之外,他是文人領袖,當時許多文人將詩作送給他,希望能獲得錢謙益的品評。楊教授最後指出,今日確實如廖教授所言,對文學史與佛教史兩方面都提供了新的認識,是一場相當精采的演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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