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靝沅教授演講「宮廷之外——「地方承應戲」的文化空間與地景書寫」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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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靝沅教授「2018 潘黃雅仙人文講座」第三場演講,以「宮廷之外——地方承應戲的文化空間與地景書寫」為講題。
本場演講陳教授以空間的反思、文本世界、地域空間與宮廷戲曲之涵蓋面等議題,論地方承應戲的概念及特點,並以王文治《浙江迎鑾詞》為主軸進行探討。首先,陳教授從姚燮《復莊今樂府選》衢歌部分開始疏理迎鑾戲曲的文本脈絡和傳統,如在王文治之前浙江已有厲鶚所作《百靈傚瑞》與吳城《羣仙祝壽》,合刻為《迎鸞新曲》。《復莊今樂府選》僅收錄厲鶚一部,但仍以《迎鸞新曲》為題名。《復莊今樂府選》亦收錄王文治《浙江迎鑾詞》,卻謂由梁廷枏所作,作者著錄上的差異,可由版本研究釐清緣由。此作收錄在地方文本《籐花亭十五種》中,籐花亭本為梁廷枏刻本,故《復莊今樂府選》以為梁廷枏所作。從這個版本梁森跋文中,可知梁森任兩浙副鹽逢南巡盛事,時王文治歸,遂邀至府中撰曲九種。另外,梁廷枏《曲話》載族父梁森重幣聘王文治撰曲「新劇九折,皆即地即景為之」,並寫黃綾底本,恭呈御覽,選諸伶藝最佳者在西湖行宮演出。傅惜華整理曲目,載有王夢樓填造新劇九折,籐花亭本封面則題為雜劇。以形制來看,此劇每齣一折皆是單折,但該劇內府文本只擇四齣,排序也與地方文本相異。
接著探討王文治的背景。王文治為江蘇丹徒人,乾隆二十五年 (1760) 探花及第,授翰林院編修,雲南臨安府知府。曾出使琉球,乾隆三十二年 (1767) 解職回鄉。其以詩文書法聞名,九齣迎鑾戲以外無其他戲曲作品流傳,成就較為藝術史學界所知悉。考慮到王文治是被重幣聘請,其定位究竟應歸屬於文人曲家或專業劇作家,值得斟酌。王文治曾應聘校訂《杭州府志》,與杭州、西湖關係密切,故以外地人身分受邀撰寫浙江承應戲,或與此經驗不無關係。其與宮廷的關聯,可以追溯至乾隆二十五年時王文治編訂《浙省祝釐新樂府甫成》,乾隆二十六年 (1761) 作《慈寧萬壽詩》九章,祝皇太后七十大壽。王文治九種戲曲皆寫浙中故事,在性質上為場合性文本,曲文中屢屢提及「躬逢聖主五次南巡」,並且曲中的羅漢唱詞,也對應乾隆南巡時見聖因寺羅漢像,重訂羅漢排序與名稱的事件,顯示場合性文本的特徵。
王文治《浙江迎鑾詞》九齣戲,內府文本的選取排序與地方文本有別。內府文本題為《飼蠶記》,僅錄四齣,依序為《海宇謌恩》、《三農得澍》、《葛嶺丹爐》、《祥徵冰繭》。地方文本中《三農得澍》為第一齣,內廷文本移為第二齣,置於《海宇謌恩》之後。其原因可能是《海宇謌恩》最為歌功頌德,因而調整順序;另外宮廷只演四齣,或受限於時間問題。值得注意的是,《三農得澍》改蘇東坡詩「洞庭五月欲飛沙」為「西湖四月開桑麻」,更改前人詩作,讓戲文更符合地方特色。《龍井茶歌》並未收錄在內府文本中,此齣特點是與地方相關,且文本性非常強,不僅需吟詠乾隆詩歌,亦寫到楊羲和現場揮毫,做為舞臺表現就沒有那麼適合。《龍井茶歌》登場人物為羅漢阿迎阿機達尊者、二書仙、僧辯才、採茶人、龍王、龍女等,乍看之下難以辨明與乾隆南巡的關聯,但檢視戲文後,可見諸多「躬逢聖主五次南巡」的語句,顯示其場合性,且人物與龍井有密切關聯。論及乾隆與龍井的關係,實際上乾隆前兩次南巡至杭州皆未到龍井。為此汪孟鋗曾編《龍井見聞錄》進呈御覽,用意不言而喻,後四次南巡乾隆果真到了龍井。《龍井茶歌》中地景與文本空間之呈現,除了場上設一片雲石等標示,使觀者進入文本,也顯現其文學空間的脈絡,比如與地方志、名勝志《西湖遊覽志》、西湖故事集《西湖佳話》以及其他吟詠詩文圖冊,具有脈絡連結。
對於乾隆出巡,一般將焦點放在南巡,但實際上清代帝王出巡未限於南方,也曾東巡孔廟及其它地點,把宮廷戲曲帶出宮外的話,可由不同面相考慮此問題。比如內府戲本《太平祥瑞》,與泰縣梅氏藏乾隆年間精抄本《太平祥瑞》雜劇為同名異本,內容為乾隆東巡至闕里釋奠孔廟事。清宮承應戲上元節戲《杭城元夜》,寫杭城十富家婦女、杭城十二富家子弟,是以地方故事為主軸,值得思考的是為何清宮承應戲以杭州為場景,於京城搬演的承應戲與地方以地方掌故編寫的承應戲有何關係?由此可注意宮廷之內與宮廷之外的關係,事實上宮廷演劇的世界並未如以往所認為的封閉,實與地方不同文本都有所交集。若關注地方演劇文本,從地方空間到文本空間,宮廷演劇的涵蓋面具有重新考慮的可能。
演講結束後,與會學者提問,宮廷精抄本可寫京城或其他地方,為何《杭城元夜》寫在杭州?是否與觀看對象有所關連?是否出於宮中女眷等不能出城的人,對江南、杭州城的想像?此類地景性明顯的布景與臺詞,在文本中常將地景性明顯的部分去掉,是否為了因應作為祝壽之用的模糊性本子。若為了滿足宮中女眷對江南的好奇,應該選地景性強的本子,兩者是否矛盾?陳教授回應,提到特定戲劇可於宮廷演出,他認為是因劇本地景性不是那麼強。前幾日的演講論及地方對帝王的想像,反過來說帝王也有對地方的想像。那麼為何地景性強的劇作不被納入官方,可能與實際體驗有所關聯,若要真正體會如《龍井茶謌》這般地景性強的作品,必須實際參與較有可能;相較之下,《杭城元夜》所描繪杭州一帶的節慶風俗還是較容易想像。另外,杭州為南宋的京城所在,清宮大臣、女眷對曾經的首都歲時節慶也許會有好奇性、對比性的思考。
另外,有與會學者詢問乾隆南巡具有很強的政治性,當時創作者於文本中歌功頌德,乾隆對此是否有所回應?創作者是否因弄錯而受到批評?又是否造成地方權力結構的調整?另外,明清時民間家班極為普及,那麼承應戲演出時,是由誰承接?陳教授回應,乾隆對南巡一事屢屢強調不應太過鋪張,在承應戲中也常強調勸農,曲文也引述詩句,說明乾隆南巡不是玩樂,是關懷民情。對於戲班部分,從商業角度來說,南巡並非只經浙江,也到蘇州。當時有太平班,也存留當時的演員名簿,演給皇帝看便能增加戲班的聲譽。
主持人蔡欣欣教授回應,唐罷教坊,藝人放到民間促進交流。內廷供奉到民間聲價特高,宮廷與地方確實存在相互的作用。宮廷戲曲的傳播對地方的影響,以及地方如何回饋中央,這些地方文本與內府文本的脈絡,值得細細考察。
最後,陳教授提及由宮廷演戲的傳播,在宮廷之內與宮廷之外,可於東亞的背景下再考慮。比如王文治具有出使琉球的經驗,琉球王國也準備當地的宮廷劇,李調元詩話記載,王文治看到獅球舞、雜劇、小臣齊唱太平歌,這些戲劇的內容形制或與漢文化有所關連,皆是日後有待研究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