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蓀意《銜蟬小錄》、陸蓓蓉注評《銜蟬小錄:清代少女擼貓手記》:「東亞文化交流視域下的動物世界研究群」第一次讀書會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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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亞文化交流視域下的動物世界研究群」2025年第一次讀書會,採線上與實體並行的會議形式,共同閱讀清人孫蓀意 (1783-1820) 編纂的《銜蟬小錄》與近代學者陸蓓蓉注評本《銜蟬小錄:清代少女擼貓手記》兩本書,討論清中葉年輕女性所收錄、編纂貓典之相關議題。參與本次討論者有廖肇亨教授、胡曉真教授、陳威瑨教授、白岱玉教授、顏訥博士、胡華喻、吳雨璇、李潔、鄭兆宏、廖方瑜等人。
首先,主持人陳威瑨教授說明選讀這兩本書的原因,孫蓀意《銜蟬小錄》原文為清嘉慶 24 年 (1819) 刊本,現藏於中國國家圖書館。由於原文中的典故或訛誤,需要經由陸蓓蓉注評本的注釋、校正過後,才能令讀者較容易理解、體會書中旨趣,故本次讀書會以原書和注評本一起搭配閱讀的形式進行。
《銜蟬小錄》內容為關於貓的資料集,是由清中葉,年方 17 歲的孫蓀意所匯輯而成。目前所知,關於貓的資料集,第一本是清嘉慶 3 年 (1798) 王初桐 (1729-1821) 編纂的《貓乘》;第二本是本次閱讀的孫蓀意《銜蟬小錄》;第三本則是咸豐年間黃漢所編的《貓苑》。在這三本書中,《銜蟬小錄》的篇幅最多,可惜《銜蟬小錄》編刊出版後,不久即湮沒於世。故黃漢在編纂《貓苑》時,未能參閱此書,直至 2016 年《銜蟬小錄》才在北京國家圖書館被重新發現,也因此才有陸蓓蓉注評本的出版。《銜蟬小錄》收錄了歷代文獻中關於貓的資料,對於清代博物學,或是貓作為生活中觀賞、趣味對象的文化史脈絡來說,皆有許多值得深入探究與發掘的地方。
關於孫蓀意的生平,散見於相關清代文獻,如徐世昌 (1855-1939) 《晚清簃詩匯》卷 186,有收錄其詩並記載:「孫蓀意,字秀芬,一字苕玉,浙江仁和人,諸生高第(號穎樓)室」。幼時母親過世,曾從其父孫震元學習作詩之法,婚後與其夫酬唱詩卷甚富,著有《貽硯齋詩稿》、《衍波詞》。可見孫蓀意於詩詞文皆有涉略,為當時的文學才女;其詩文著作在《國朝閨閣詩鈔》或閨秀詞叢書皆可得見。
《銜蟬小錄》書稿成於嘉慶 4 年 (1799) 夏天,書前有曹斯棟嘉慶 10 年(乙丑,1805)序、胡敬 (1769-1845) 嘉慶 7 年(壬戌,1802)序。根據陸蓓蓉注評考察,為孫蓀意之兄孫錫麐,請曹、胡兩位長輩替《銜蟬小錄》作序。孫錫麐也在嘉慶 24 年 (1819) 為此書作跋文,文中提到嘉慶 23 年 (1818) 季春其妹孫蓀意逝世,隔年致諸甥云:「汝母遺稿已續刻,所輯《銜蟬小錄》曷不并付剞劂?」甥請孫錫麐覆審,經過兩個月後《銜蟬小錄》即付梓,清嘉慶 24 年刊本即為最早之版本。推測此書刊行數量不多,僅在家族朋友之間流傳。所以,與孫蓀意同為浙江人的黃漢自言在編《貓苑》時已經找不到《銜蟬小錄》這本書,相關內容評註本中皆有提及。另外,陸蓓蓉還提到《銜蟬小錄》中有「周作人」的藏書印,推測周作人可能也有看過此書。導讀人吳雨璇指出,雖然《晚清簃詩匯》、《貓苑》皆有提到《銜蟬小錄》,但在清中葉時期真正看過《銜蟬小錄》一書的人,可能沒有很多。
注評本作者陸蓓蓉,與孫蓀意同樣是浙江人,為中國美術學院藝術史博士,現任上海師範大學美術學院副研究員。主要從事明清美術史、鑒藏史研究,著有學術專書《宋犖和他的朋友們:康熙年間上層文人的收藏、交游與形象》等,亦有出版一些科普書籍,常將詩與繪畫一起對照研究,最新著作為 2024 年出版的《琵琶行:詩與畫的生命史》。《銜蟬小錄:清代少女擼貓手記》於 2019 年 7 月在北京出版,因為 2016 年《銜蟬小錄》古籍影像檔公開於中國國家圖書館古籍文獻資料庫,使陸蓓蓉得以發現此書,將其注釋、評點,並加入許多古代貓的繪畫與現代的貓插畫後出版。
《銜蟬小錄》原書共 8 卷,卷一為「紀原 名類」,前者主要收錄貓的歷史、來源、品種特色,貓的歷史多和祭典有關,像第一則「迎貓」載:《禮記・郊特牲》:「天子大蜡八・迎貓,為其食田鼠也。」說明貓的功能為捕鼠,去苗之害。而貓的來源則認為其「種出西方」。後者收錄貓的別名、綽號、美名,多以貓的外貌、功能,行為舉止等作為貓的稱呼,像是「銜蟬」條記載:「銜蟬,貓名,見《拾遺記》。山谷詩:『買魚穿柳聘銜蟬』。」說明以「銜蟬」形容貓嘴的樣貌,其後又作為貓之代稱,點明書名緣由。卷二「徵驗」介紹貓的特長、生活習性、相貓法、養貓法等,其中還收錄納貓契、買納貓犬吉日等文獻。卷三「事典」介紹文獻、經典中的貓,其中「戚夫人」與「禁畜貓」故事內容相近,特別是戚夫人臨死的詛咒詞,與良娣罵武后詞十分相似。陸蓓蓉注評本考證,孫蓀意可能抄到明代馮夢龍《情史》誤植的內容,導致此條史料出現訛誤,使得武則天的故事被移花接木到戚夫人身上。戚夫人臨死前的詛咒詞,呈現出的貓鼠復仇、糾葛概念,也有出現在卷四「果報」類中。另外,在「名人繪事」則中,記錄了從北宋《宣和畫譜》到清代的繪貓圖。卷四「神異 果報」,前者為關於貓的靈異故事,如:貓聽經、貓作人言、貓唱歌等;後者為與貓相關的因果報應故事,故事情節多大同小異。卷五「託喻 別路」,「託喻」是以貓的特點譬喻人間道理,多引用禪宗語錄、公案的內容,如:「死貓頭」、「南泉斬貓」等;「別錄」則是難以分類的其他相關資料,有「貓」字的相關名稱皆收錄,像是菜名「貓耳朵」等。卷六「藝文」收錄與貓相關的文章,其中以說理、諷喻文章居多;卷七「詩」收錄與貓相關的詩,其中有許多詠繪貓圖詩(題畫詩),而詠貓詩仍多與捕鼠相關,其中還收錄了孫蓀意夫妻與貓相關的贈答詩:高第〈憎貓詩答苕玉作〉、孫蓀意〈所愛貓為穎樓逐去作詩戲之〉,內容描述丈夫高第將孫蓀意的貓趕走之事的始末。卷八「詞 詩話 散藻 集對」其中的「貓詞唱和」為康熙年間興起的新傳統,以貓當作詞的主題,內容會使用許多與貓相關的典故,詞牌多用〈雪獅兒〉,與朋友互相唱和,其中也有收錄孫蓀意自己所作的詞〈雪獅兒・題獅貓圖〉,詞中使用許多貓的典故,勾勒出貓的形象。散藻是指散見於各文獻的詩句,集對則是類似今天俗語的詞語。
導讀人吳雨璇指出,全書大量引用橫跨各領域,如道教、佛教、詩話等文獻,網羅了各個領域關於貓的典故,甚至是提到貓的詞條,像是一本包羅萬象的古代貓百科全書。然而,有時引用過於簡略,須一一核對原文方能理解書中內容。注評本在這方面作了許多考證,使得讀者能夠較快速理解文意。再者,書中分類方式有些不明確,如:卷二「徵驗」內容和卷一部分內容重複,在閱讀時可重新思考與分類。此外,此書蒐羅與貓相關的各種歷史資料,有助於理解貓的形象在歷來古籍文獻與詩詞中的演變與定型,甚至從詩文作者如何描寫貓,即能粗略看出其對貓的認知與好惡。陸蓓蓉的注評本,雖然有考據,但不會把內容全部羅列出來,評語幽默親切,較貼近大眾,可作為普及讀物。在研究方向上,《銜蟬小錄》的編纂者為女性,或可作為清代女性文學研究的一種面向,而其成書時間在王初桐《貓乘》和黃漢《貓苑》之間,或可就此三書進行比較。另外,將書中所徵引之文獻作更細緻的分析,或可歸納出其閱讀傾向,延伸探討當時書籍流傳的狀況等議題。
陳威瑨教授補充,《銜蟬小錄》的內容,綜合起來就是貓的文化史,其中可分為三類:一、與農業社會需求和祭典相關,重視貓捕鼠的實用性,因此賦予貓較高地位;二、文人社會,因怕家中藏書遭鼠患,而重視貓;三、宋代以後,文人關注到貓的審美趣味,較著重貓的姿態、花色、習性,不捕鼠也無妨,而出現許多人與貓互動情趣的描述。書中透露孫蓀意三代為書香世家,且皆為愛貓人,家中提供許多典籍等文化資源,使其能在 17 歲時編成此書,作為清代女性文學研究範例。
討論時,廖肇亨教授提到,過往傳統中較少出現單純的詠物詩,直至清中葉時,出現變化。是時,開始注意物與自然的客觀、科學性質。《銜蟬小錄》的成書背景,應與當時乾嘉學風及考據學的流行相關,可能是階段性的知識訓練成果,因此書中內容可能並未蒐羅完整。胡曉真教授提到,明清女作家不會有出書的「出格」想法,通常是父兄在其亡故後,作為紀念而出版其著作,且常是印行量不多之家刻。陳威瑨教授與顏訥博士認為,在志怪筆記或小說中,貓較少成為可怕或奇怪的精怪,這可能與貓在宋代以後,進入人類居家環境兼具審美與陪伴動物的性質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