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木康教授演講「清初遺民生活剪影:風流遺民——冒襄」紀要

 
講題: 清初遺民生活剪影:風流遺民——冒襄
主講人: 大木康教授(東京大學東洋文化研究所)
主持人: 徐聖心教授(國立臺灣大學中國文學系)
時間: 2022 年 3 月 29 日(一)下午 2:00 至 4:00
地點: 國立臺灣大學中文系會議室/視訊會議
撰寫人: 黃品欣(國立臺灣師範大學歷史學系碩士生)
 
大木康教授演講「清初遺民生活剪影:風流遺民——冒襄」紀要
 

  本場演講為 2022 年臺灣大學中國文學系「潘寶霞女士講座」三場系列演講的第一場。「潘寶霞女士講座」是由中央研究院院士、哈佛大學丘成桐教授,為感念其中學國文教師潘寶霞女士之教誨,特捐贈基金予潘女士之母校臺大中文系而於 2016 年所成立。本講座歷年來邀請國內外傑出學者進行系列演講,今年邀請的主講者為東京大學的大木康 (Oki Yasushi) 教授,其為日本東京大學文學博士,曾任廣島大學文學部副教授、東京大學文學部副教授、東京大學東洋文化研究所教授兼所長。大木教授是日本漢學界的明清文學專家,深入研究馮夢龍 (1574-1646)、明清江南出版文化,以及明清青樓文學,重要專著如《中國遊里空間——明清秦淮妓女的世界》、《馮夢龍《山歌》研究》、《明末江南的出版文化》、《明清文人的小品世界》、《馮夢龍與明末俗文學》、《明清江南社會文化史研究》等,另有相關論文數十篇,均是該領域的經典著作。關於大木康教授的相關介紹,可參見《明清研究通訊》第五十五期 (2016.6) 之專訪文章。此次系列演講,大木教授選擇近期關心的明遺民為主題,描繪清初明遺民的生活剪影,首場即關注明清四公子之一的冒襄 (1611-1693)。

  正題開始前,大木教授分享在讀書時期,其師伊藤漱平教授不時提及的「順藤摸瓜」治學方法:在調查某一個主題的過程中,往往會碰到其他感興趣的人物與題目,此時便可再循著有興趣的對象閱讀相關材料,在層層遞進之下,研究的面向將會更加廣闊與充實。此次講座所選擇的三位明遺民,便是大木教授「順藤摸瓜」之下產生興趣的人物,且彼此間又具有相互關聯性。大木先生亦順道提及東京大學研究法國文學,以弗朗索瓦・拉伯雷 (François Rabelais) 及其作品見長的渡邊一夫教授,其著作《フランス・ルネサンスの人々》每章均以法國文藝復興時期個別人物的事蹟為主題進行列傳式書寫,書中所提到的人物均與拉伯雷有所關連,而拉伯雷亦穿梭在不同人物的故事中。渡邊教授由特定人物弗朗索瓦・拉伯雷出發,擴大到同時代不同領域人物的研究方法,對大木教授的啟發頗深。

  大木教授之所以注意到冒襄,源自於其長期研究的明末蘇州文人馮夢龍。馮夢龍研究乃是大木教授探索明末清初中國文學的基地,其晚明出版、科舉及青樓文化的研究均由馮夢龍的著作出發。馮氏編纂的作品中有許多描寫妓女的故事,如《三言》中知名的〈杜十娘怒沉百寶箱〉、〈賣油郎獨占花魁〉等,此外,《吳姬百媚》、《金陵百媚》即為蘇州和南京的妓女花案的紀錄,又因當時青樓為流行歌曲之集散地,故在馮夢龍所編的俗曲集、民歌集中,常可見他在名妓家中取材的記載。大木教授為了瞭解馮夢龍與妓女、青樓的關係,必須先釐清明清時期的妓女與青樓文化,因此在搜集相關資料時找到冒襄的《影梅庵憶語》。《影梅庵憶語》書寫冒襄與其妾董小宛的愛情故事,因董小宛曾在南京秦淮與蘇州山塘為妓,透過此書可以詳細瞭解明末清初的妓女生活。在閱讀過程中,大木教授感受到冒襄文筆的魅力而對其產生興趣,遂展開相關研究。

  冒襄為揚州府如皋縣人,出身於如皋世家,父祖均在朝任官,三十三歲時遭遇明朝滅亡,其作品如《影梅庵憶語》、園林水繪園與書法均頗負盛名,與方以智 (1611-1671)、陳貞慧 (1604-1656)、侯方域 (1618-1655) 同被稱為「明末四公子」。四公子除以文學知名外,亦皆為加入復社的有志青年。據冒襄年譜記載,崇禎九年 (1636) 「與陳梁五人盟於眉樓,復大會東林諸孤於桃葉渡」,桃葉渡即南京秦淮,當地因有江南貢院,每三年鄉試時便成為文人互動、交流的聚集地。崇禎九年乃科舉年份,冒襄此年前往應考,故有桃葉渡大會之事。崇禎十二年,復社同人發表由陳貞慧撰寫的〈留都防亂公揭〉,文中批評阮大鋮之不是,署名者眾多。阮大鋮擅長戲曲,為與冒襄等人結識,便送其家班演戲予其觀賞,然冒襄等人一面觀賞、一面痛批,阮大鋮得知後十分憤恨,從此與之結怨,此事即為「燕子箋事件」。阮大鋮在明亡後的南明朝廷掌權時,便彈壓復社人士,使冒襄斷送了在政治上為官活躍的機會,後於順治十七年 (1660)陳瑚訪問冒襄時,冒襄言及「《燕子箋》幾殺予」,即明言因觀賞《燕子箋》、批評阮大鋮而斷送了政治生涯。

  關於明末文人互動往來之材料,大木教授特別介紹了「黃牡丹詩會」。冒襄留都防亂的第二年,即崇禎十三年,揚州鄭元勳的影園中舉行了黃牡丹詩賽,詩作送請錢謙益 (1582-1664) 評定名次。黃牡丹詩會因牽涉錢謙益,相關記載在乾隆朝以後多被禁絕或刪除,故少為人所注意此詩會實為探究明末文人交遊往來之重要材料。冒襄另有自行整理、集結的《同人集》一書,收錄時人贈與他的詩文,及他與別人唱和之詩詞。當時文人互贈往來之文章,通常各自收錄在不同文集中,與此相較,《同人集》實是罕見的人物研究材料,透過此書即能掌握冒襄的活動與交友。

  大木教授接著介紹冒襄的個人生活。冒襄的園林水繪園,是他與士人交遊往來的舞台,並經常在園中寒碧堂觀戲,王挺〈祝冒辟疆社盟翁先生雙壽序〉強調冒襄非常喜歡園亭跟聲妓,對園林和戲曲傾注了莫大心血;又如陳濟生於順治十七年〈祝冒辟疆社盟翁先生雙壽序〉描繪之景象:「冒子屏跡園林,與天下守志之士,流連高詠,羽觴醉月,曲水歌風。」此處「天下守志之士」係指冒襄等明遺民。然而大木教授指出,由冒襄的詩文集可見他也與錢謙益、吳偉業 (1609-1671)、龔鼎孳 (1615-1673) 等出仕清朝的「貳臣」保持聯絡。在冒襄的認知中,此類仕清的人士亦可算是「天下守志之士」。對冒襄而言,朋友來訪時不可缺少絲竹管弦與戲曲,在《同人集》或詩文集中可見許多參與戲劇活動之記載。如康熙二十六年 (1687),冒襄與友人共同觀賞吳偉業所寫的《秣陵春》,其故事背景為南唐滅亡的夜晚,而南朝的首都即為南京,可讓觀客聯想明末南京及明朝的滅亡。《秣陵春》藉南唐滅亡之事傳達明朝的亡國之恨,而冒襄等人作為觀者,必定想起晚明情景及明亡之哀痛,他在觀戲後曾作詩「西宮舊恨婁東譜,四十餘年紅淚冰」來傳達哀悼明亡的心境,而當時距離明亡已四十餘年。

  最後,大木教授先生以韓菼 (1637-1704) 為冒襄所寫「蓋自先生沒而東南故老遺民之風流餘韻於是乎歇絕矣。其痛可也」之墓誌銘作為總結。將「風流」與「遺民」二詞結合是清初的特殊用法,亦呈現出冒襄的個人特色。冒襄之所以為「風流遺民」,乃因其在明末得罪阮大鋮後已無仕宦機會,只能寄託娛樂事務之中。冒襄亦與數位女性有所來往,在董小宛去世後,他曾打算納吳扣扣為側室,惟因吳氏早逝而未果。另有冒襄側室金玥與蔡含二人擅長書畫,尤以繪畫知名,人稱「冒氏兩畫史」,畫技頗受讚揚。余懷〈冒巢民先生七十壽序〉書及冒襄心中有「感憤無聊不平之氣」,只得寄託於戲曲、園林花鳥與飲酒賦詩等事務上。對冒襄而言,感憤、無聊、不平之氣所指為何?大木教授認為,或許是士大夫治國平天下的願望未能實現的政治理想,抑或是無法做官的遺憾。誠如「《燕子箋》幾殺予」之嘆,冒襄未能在明代出仕,或因改朝換代,而在心中有所不平,只得寄情娛樂生活之中。

(編按:感謝臺灣大學中國文學系同意報導此次系列演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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