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世珣教授演講「天上龍肉,地下驢肉:近世中國食物與本草中的食驢」紀要

 
講題: 天上龍肉,地下驢肉:近世中國食物與本草中的食驢
主講人: 劉世珣教授(國立故宮博物院書畫文獻處)
主持人: 廖肇亨教授(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
時間: 2022 年 3 月 14 日(一)下午 2:00 至 4:00
地點: 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 二樓會議室
撰寫人: 曾詩涵(國立政治大學中國文學系博士生)
 
劉世珣教授演講「天上龍肉,地下驢肉:近世中國食物與本草中的食驢」紀要
 

  本次東亞計畫專題邀請國立故宮博物院書畫文獻處助理研究員劉世珣教授主講,劉教授的研究領域聚焦於明清醫療史、滿文,著有〈底野迦的再現:康熙年間宮廷西藥德里鴉噶初探〉、〈《西洋藥書》解毒方譯釋〉、《清代宮廷藥物:物質、制度與政治網絡》等。此次演講探討同時作為食物與藥物的驢如何被寫入各種文本當中,並展示食驢的物質面、知識面以及實作面,透過飲食與醫療的角度探究驢和人類在歷史上的互動,重新省思驢在近世博物學知識傳統中的位置與重要性。

垂頭畏庖丁,死得五鼎烹:作為佳餚的驢

  以「作為佳餚的驢」為開端,劉教授將目光投向唐宋以來筆記、類書、文集中對食驢的記載。以驢為食,可包含驢腸、驢肉絲、鱸陽等,如北宋黃庭堅 (1045-1105)〈次韻謝外舅食驢腸〉詩「垂頭為庖丁,趨死尚能鳴」、「生無千金轡,死得五鼎烹。禍胎無腸胃,殺身和椒橙」,已經可見食驢腸的書寫,關於食驢的味道、口感,大抵是「脆美」、「嫩美無比」。此外,記載食驢的內容常見宰殺、烹調上較殘忍的過程,因此不免引起人的道德感知,並帶來相關的法律問題,例如洪邁 (1123-1202)《夷堅志》〈韓莊敏食驢〉「刳腸而未即死」、「自此遂不復挂口」;徐珂 (1869-1928)《清稗類鈔》〈鱸香館烹驢〉一例,即以《大清律例》〈刑律〉中罪同謀殺人的「謀財害命」處置。透過這些食驢行為,可側見人與驢的互動模式之一。

食療養生文本中的食驢

  在《飲膳正要》、《食物本草》等食療養生文本中,食驢的相關記載以驢肉、驢乳、驢脂以及驢屎尿為多,比如驢肉可治療風狂、憂愁不樂等情志病症,或是補血益氣,修復身體的遠年勞損;驢乳則主治小兒疾病,客仵等邪祟病狀,亦可醫治消渴、昆蟲咬傷等症狀。食用的驢品種以烏驢最佳,劉教授以《食物本草》的相關解釋——「因水色以制熱則生風之意」為例,認為傳統文獻將食驢認知與宇宙論聯繫在一起。此外,在「藥食如一」、「食為醫藥」的思維下,文本記載不盡相同,出現改寫、增刪的情形。劉教授認為此現象反映了食驢知識在不同時代、不同文本的演繹過程中,受到資料性質、書寫者身分,及其具備的專業知識等因素所影響,例如有些文本記載驢肉「物性」味甘、涼(寒),無毒;有些則認為驢肉酸、平,有毒。這類養生文本的作者,有些本身即為醫者,具備專業醫藥知識,致使食療養生文本中的食驢敘事,常常可以見到相關的醫學論述。

本草書中的食驢.阿膠.食驢禁忌

  在探討本草書中食驢書寫的同時,劉教授亦將焦點著重在著名的上品驢藥——「阿膠」,更總和食療養生文本與本草文本兩類文獻,梳理其中的食驢禁忌。

  劉教授指出驢被寫入主流本草文獻,首見於唐代《新修本草》。起初「驢」並非一種藥物分類,而是以「驢尿」、「驢屎尿乳」等名收錄於「獸部下品」。自《本草綱目》將《神農本草經》以來沿用的三品分類法,轉為「六十類為目,各以類從」後,「驢」方成為一種藥物分類名稱,歸於「獸部.畜類」。這種驢藥知識分類的轉變,暗示著驢藥的內涵與範疇就此擴大,除了先前本草書所收錄的驢藥之外,《本草綱目》新增驢髓、驢血、驢陰莖、驢駒衣、驢耳垢等驢藥項目。就療效而論,驢藥主治病症包括牙痛、飛蟲入耳、風症、消渴、卒心痛絞等,其治療思維包含「以形補形」、「取象比類」的設想,以及「同化」、「感應」的物我關係,如驢頭骨可醫治小兒的頭骨病症。就書寫特色來說,劉教授認為這些本草文本儘管相互抄傳、援引,但此種抄傳或援引並非完全抄錄,而是有所增刪、改寫,致使本草書中的食驢論述猶如文本的併合,層層套疊,看似相仿但又相異,不斷地繁衍、衍異。

  接著,劉教授討論上品驢藥「阿膠」,此藥主治瘧症、風毒、骨節痛,且能補血、止血,是婦科疾病良藥。此外,阿膠之所以以山東東阿縣出產者為佳,關鍵在於當地的阿井水乃由濟水注入,濟水有「清而重」、「性趨下」等特點,以治逆上之痰。陳士鐸 (1627-1707)《本草新編》因而認為並非「黑驢」而是阿井水,才是阿膠良莠的重要關鍵。

  再者,關於食驢的禁忌,劉教授綜合食療養生文本與本草書的內容,指出驢肉不能與荸薺同食,同食恐患筋急;與荊芥、茶同食有致命可能;婦人食驢肉,則可能延月難產。

  劉教授總結,此次演講探討驢同時作為食物與藥物的雙重身分,惟兩者之間的界線模糊,有時甚至交疊在一起,成為「藥食如一」、「食為醫藥」的最佳註腳之一。就驢在近世博物學知識傳統中的位置而論,驢因入藥部位之不同,或列入「獸部下品」,或列為「獸部上品」。然而有時驢卻處在曖昧位置,一方面是筆記文集記述裡面的美味佳餚,另一方面卻因食驢方式慘忍不仁而成為法律文獻中的治罪案例,又如驢作為藥物確有其療效,但有時亦因食用方式不當及其所引發的副作用而被視為有毒。

綜合討論

  演講結束後,近史所張哲嘉教授首先提出一些想法,如「就時間而論,講題著重在『近世』,是否有其特殊性?」、「就地域而論,食驢在中國文化當中,相對世界其他區域是否有其不同之處?」並就食驢的食譜、以驢為藥的方劑等問題,請教劉教授。主持人文哲所廖肇亨教授則認為,驢作為一種博物書寫的對象,較不具備神聖性,反而更顯其日用性。人社中心劉序楓教授則關心驢的經濟價值與實用問題,好奇驢為何無法量產。線上與會的學者也陸續提出相關問題,例如食驢與食牛的研究似乎頗為接近,食驢研究是否有其特殊處?是否有驢肉價格的記載?提供驢肉的食肆其經營模式為何,肉品來源是否為專門畜養?

  就前述問題,劉教授一一進行回應。首先劉教授指出將研究目光聚焦在「近世」的原因,在於所見文獻大多出於唐宋,並解釋此研究尚處於起步階段,目前僅先關注中國傳統文本。劉教授也補充在不同文化、地域和宗教中驢的文化意涵,如《聖經》中所記載的驢,具有服務、忠誠、順服、刻苦的形象;在中國騎驢則代表一種失意文化。另外,劉教授也同意驢的日常性,以及食驢的特色確實與食馬、食牛有近似之處。至於驢為何無法量產,劉教授則說明驢具有孕期較長,且一次一胎的特徵。透過此次演講,劉教授和與會學者進行熱烈討論,為此議題增加了許多可以繼續深入探討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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