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獻、經典、寺院:明清宗教文化的再省思」第七次讀書會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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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獻、經典、寺院:明清宗教文化的再省思」2017 年第七次讀書會,由國立清華大學中國文學系博士候選人簡凱廷先生以「空印鎮澄與萬曆年間五臺山佛教的發展」為題,進行專題演講。簡先生此次探討晚明北方義學代表僧人空印鎮澄生平行跡的兩個問題,首先討論的是鎮澄曾待在五臺山塔院寺,卻於萬曆十四年 (1586) 決意離開,與雪峰智光共創獅子窩;關於他離開塔院寺的原因,傳世文獻並未說明,簡先生嘗試透過文人書信與碑文資料推測鎮澄離開塔院寺之動機。其次,鎮澄編纂《清涼山志》一事廣為學界所知,但究竟是哪一部《清涼山志》,簡先生運用尚未被討論的文獻材料進行考證。
主持人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研究員廖肇亨教授回憶,簡先生當初因協助點校《賢首宗乘》、《賢首傳燈錄》進入晚明華嚴研究領域,又由研究一雨通潤進而接觸唯識學,後來尋獲為數可觀的新文獻,例如過去學界認為空印鎮澄編纂《清涼山志》,但簡先生發現《清涼山志》前的《清涼通傳》,以及七、八本鎮澄的著作,以此基礎對鎮澄重新評價。
簡先生表示,關於五臺山及空印鎮澄的前行研究與文獻大抵分為幾方面,一者關於五臺山的研究,包含逢甲大學中國文學系林韻柔教授對五臺山文殊道場建構過程之研究,以及山東大學歷史學系韓朝建教授的最新著作《寺院與官府:明清五臺山的行政系統與地方》等,皆十分值得參考。其次,明清五臺山佛教研究的古典文獻包含山志與碑刻史料,前者如《清涼山志》,後者則已有多種碑刻資料選集與資料庫可參考。最後,簡先生特別提到明清文人別集中有不少文人遊五臺山之遊記,其中往往保留了當時寺院與僧人活動的記載;這類文獻尚未被充分利用。
至於本次演講介紹的空印鎮澄,學界對他的認識主要有三點:一是萬曆二十四年 (1596)《清涼山志》的編纂者,二是曾撰《物不遷正量論》,第三則是將他歸為明清賢首宗通寶系的僧人。如此認識乃建基於過去所見不多的鎮澄文獻,比如生平資料最易見者為憨山德清〈勅賜清涼山竹林寺空印澄法師塔銘〉,但尚有龍膺〈臺山竹林寺空印大師塔銘〉一文,另外簡先生所找到的鎮澄《楞嚴經正觀疏》,其卷十末附有鎮澄自敘之按語,說明其遊學北京、寓居五臺山的情形,都是相當珍貴的材料。
簡先生表示,鎮澄於萬曆九年 (1581) 受憨山德清之邀,至五臺山參與無遮大會。會畢憨山勸其留在五臺山發展,以紫霞蘭若讓之,之後得大方圓廣邀請,改居塔院寺修山志,隨留講經。當時塔院寺受皇室護持,非一般寺院可以比肩,住持大方圓廣又與憨山交好,鎮澄留居於此開堂講法可謂極佳安排,但他又為何旋即在萬曆十四年決心離開塔院寺呢?簡先生舉〈臨濟二十七代孫玉峰和尚嗣法西竺上人傳衣碑記〉以及邢雲路《澤宇先生詩集》的幾首詩為據,說明塔院寺住持一職在大方圓廣之後是西竺明來擔任,而西竺明來至遲萬曆十八年 (1590) 已在塔院寺。雖無法直接證明鎮澄離開塔院寺時大方圓廣已示寂,但簡先生推測鎮澄另尋發展應與原本支持他的大方圓廣逝世有關,且塔院寺當時是以臨濟宗僧人主導,與措意講門之學的鎮澄,在志趣與教學上可能也有扞格。鎮澄所著《金鈴辯惑》即是以萬曆十二年 (1584) 秋他與學友幻余、住持圓廣三人夜中坐談,俄而入夢為框架,借夢中緇衣童子與大士的問答,站在講家的立場,面對禪宗的質疑,提出辯護。此外,鎮澄為獅子窩所寫之〈五臺山獅子窟十方禪院義約序〉痛陳寺院財產為少數人把持,上舉西竺上人傳衣碑記之陰面詳列西竺法嗣徒孫人數極多,儼然是五臺山勢力龐大的僧眾。這些都可視為鎮澄離開塔院寺的推力。所以萬曆十四年當雪峰智光邀請共築獅子窩精舍時,鎮澄便爽然答應了。
鎮澄於塔院寺期間修纂了一部關於五臺山的山志,原來學界都以為是萬曆二十四年本《清涼山志》,簡先生指出時人王道行〈遊五臺記〉載有一條珍貴的材料,說明萬曆十三年 (1585) 其遊五臺山時曾遇見空印鎮澄、幻余法本,當時正於塔院寺修《清涼志》,與傳記材料說大方圓廣邀請鎮澄修山志一事相吻合。更重要的是,簡先生在北京大學圖書館發現罕為人知的《清涼通傳》,原為民國初年李盛鐸所藏,該書序文署於萬曆十二年 (1584) 秋,書後經牌則記於十三年秋,這才是鎮澄編修的第一部五臺山志。學界一般所稱萬曆二十四年本《清涼山志》是在該書的基礎上再行增刪修訂而成,且經簡先生研究,裏頭載有萬曆四十年以後的詩作,因此充其量只能稱為是萬曆二十四年序刊本而已。此外,目前流通較廣的民國印光本《清涼山志》,內容也曾經過有意的更動、改補,使用上必須特別注意。
關於空印鎮澄圓寂後弟子在五臺山的活動,簡先生認為可以其弟子澄芳遠清為考察線索。目前律宗的文獻將遠清視為古心如馨的弟子,如馨入京開壇說戒即是遠清促成。然傳記中可見遠清習律之前曾「習賢首宗」,卻未明言師承。若參照顓愚觀衡天啟四年 (1624) 寄給遠清的書信,可以證實遠清當時在獅子窩隨侍鎮澄,甚至後來鎮澄赴京,也是遠清周旋管待。韓朝建教授也發現了遠清塔銘,明載遠清依仰崖剃度,受鎮澄傳法,向如馨學律。
演講結束後,在場學者討論熱烈。廖肇亨教授首先建議,希望簡先生可以稍微介紹空印鎮澄的思想特色。簡先生回應,晚明講家多談《成唯識論》,然鎮澄特別選擇《攝大乘論》來注釋,雖然在思想內容上似乎並未有獨特創見,但方法論上接近現代學術理性思辨的態度,在當時相當具有特色。
國立臺灣大學中國文學研究所博士候選人方韻慈女士表示,自己曾遊覽五臺山,那裡地勢與自然環境自成一區,進入後感受會有明顯差異。塔院寺是一個明顯的標誌,不難想見歷史上逐漸形成一處神聖空間。想請問鎮澄所在的竹林寺與獅子窩,在五臺山這個大區域中是否有什麼特色?廖肇亨教授補充說明五臺山神聖性之建構往往與《華嚴經》文殊菩薩信仰有關,簡先生則表示當地歷史淵源較久的宗教場所(如:金剛窟),確實是透過相關神異傳說來塑造神聖性。又如鎮澄晚明居住的竹林寺,該處也有唐法照大師的靈蹟傳說,但如獅子窩等較晚形成的道場,則是透過與皇室締結關係,地位才突出於其他道場之上。
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博士後研究人員曾堯民博士詢問,當時的北京與五臺山是否為同一佛教信仰圈,抑或個別發展?簡先生表示兩地關係應相當密切,這可從許多在北京待過的僧人都曾掛錫五臺山道場,或者有人兩地都有主持之寺院等線索做進一步的思考。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副研究員劉瓊云教授則詢問,空印鎮澄在講經教學上是否有特殊之處?簡先生回應,鎮澄講經的特色與其學術方法相似:重視理性思辨,實際上理性與直觀的宗教修行有時相違背,幻有正傳有一首給鎮澄的詩,就批評用思辨的方式閱藏與了脫生死有何關係?不過鎮澄雖馳名一時,過世後名聲也沒落得極快,只有《物不遷正量論》一書因傳入日本,江戶時期出現和刻本,後來被收在《大日本續藏經》中,而特別受到漢語學界的關注。而受到關注的原因,簡先生認為,固然僧肇《物不遷論》本就是一部非常重要的典籍,但鎮澄在《正量論》中所表現出高度重視理性思辨的論學特色也不容忽視。晚近,鎮澄的著作陸續被發現,對他重新展開研究的時機已然成熟。
最後,廖肇亨教授打趣地說,鎮澄鎖定《攝大乘論》這種重要、但宋代之後沒有人關注的作品作注釋,往後的人談到《攝大乘論》時皆無法輕易略過,這或許也可作為現代學者學術生涯規劃的借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