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惡、因緣與暴力——以《醒世姻緣傳》為中心」——凌筱嶠教授講演活動紀要

時 間:2012 年 6 月 1 日(星期一)上午 10:00-12:00
地 點: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三樓討論室
主講人:凌筱嶠教授 (Prof. Ling, Xiaoqiao, Arizona State University)
主持人:劉瓊云(中研院文哲所助研究員)
講 題:善惡、因緣與暴力——以《醒世姻緣傳》為中心

中研院中國文哲研究所重點計畫助理 張閏熙 整理撰寫

  文哲所「苦、劫、惡、魔:中國宗教與文學中的試煉書寫」重點計畫於 2012 年 6 月 1 日邀請美國亞歷桑納州立大學,凌筱嶠教授來所演講,講題為〈善惡、因緣與暴力——以《醒世姻緣傳》為中心〉。



  凌教授將主題分成三個部分呈現。首先以馮夢龍的《三言》作為參照點,將《醒世姻緣傳》這部長篇作品放在明清白話小說的脈絡中,探討「善」與「惡」的倫理主題如何在小說語境裡展開。白話小說對傳統倫理的關懷是不爭的事實,但它在什麼層面上呈現則值得深究。罪惡感深重的晚明時代,「改過」此一論題常在士大夫的著作中出現。但若「改過」所指為時時自我審視內省,去惡存善,則《三言》裡罕見這樣的反省。這些故事呈現追求名利的芸芸眾生,而眾生關心的,是善惡禍福的計算。人之所以行善,是因為相信善惡因果報應。白話小說中常見的「勸善懲惡」敘事邏輯,並不預設人有自省的能力。凌教授分別舉了《古今小說》裡的〈蔣興哥重會珍珠衫〉、〈滕大尹鬼斷家私〉和《警世通言》裡的〈況太守斷死孩兒〉為例,指出小說的敘事驅動,多是藉著天理鬼神和現世司法兩個相互交織的場域,使得行為主體的施行與果報通過精心計算達到某種權宜的道德平衡感。

  接著,凌教授繼續深究《醒世姻緣傳》裡鬼神和司法兩套正義機制的交錯運作,並指出在小說作者的善惡獎懲和敘事安排中,暴力作為修辭符號 (rhetorical figure),成為不可或缺的計算籌碼。凌教授舉了書中兩篇司法文件為例,指出兩則訴訟文字皆曲陳事實,將訴訟者塑造成暴力行為的受害者,以求勝訴。這裡,暴力不僅是具體行為,還是一種修辭,是陳述、扭曲暴力行實的媒介。第九十四回,身為地方官的狄希陳審理命案一宗,隨被告行賄的金額決定其判詞的書寫方式,此例中暴力修辭符號則轉為一種可供交易的貨幣價值。凌教授觀察,《醒世姻緣傳》敘述的斷案過程中,不再見神見鬼,而是突顯訴訟人為自己的利益所做的精心計算。鬼神在《醒世姻緣傳》中則是司法的對照點,用以矯正人情與司法的牴牾之處。天理展現在鬼神對惡人身體的殘暴對待,雷劈、腰斬、剜眼等充滿地獄氣息的血腥場景,時時可見。凌教授認為,相對於《三言》裡,鬼神和司法可以達到權宜性的平衡,《醒世姻緣傳》作者更有興趣於暴露司法的侷限,對人情曲折有更細膩的處理。



  承上所述,凌教授說明,以暴力作為計算籌碼的觀點,有助於解讀《醒世姻緣傳》主人翁狄希陳,其正妻——薛素姊——的角色。素姊前世為狐精,遭晁源(後轉世為狄希陳)射殺。今生潑悍凌虐狄希陳,正為報怨了結前債。作為致使狄希陳解除惡業償還前債的媒介,小說作者好強調素姊的「野性」。正因如此,小說作者對素姐的描寫帶有強烈遊戲筆墨的味道,處處可見作者顛覆傳統文學意象之舉,如第五十二回,素姐發現狄希陳偷藏睡鞋,拿著桃紅鸞帶和納鞋底的大針來折磨狄希陳,便是對傳統夫婦閨情象徵的反寫。

  最後,凌教授討論小說中,暴力作為救贖工具的意義。《醒世姻緣傳》作者將全書鋪排成一個橫貫兩世,作惡與救贖的故事。晁源做的惡,由狄希陳在今生受苦以得救贖。第二十九回的洪水發生在晁源死後,看似狄希陳經過洪水洗刷,而開始他贖罪性的婚姻生活。但仔細審度,這樣的看法背後卻有一些問題。洪水本有洗滌骯髒的意義,但在小說裡,經歷洪水後的世界,反而更加齷齪墮落。狄希陳對其前世罪業,也不見自發性的贖罪舉動。凌教授認為,《醒世姻緣傳》中結構邏輯與敘事細節之間的落差,或可從作者以佛教懺儀完結全書的選擇來理解。正因為小說裡的眾生不醒,佛教懺儀的存在於是必要。這是神佛悲天憫人,為愚頑世人保留的救贖可能。值得注意的是:小說中的天理,畢竟是作者安排下的敘事秩序。小說家以救世主的姿態滌盪惡世,仍是小說式的解決辦法。至於面對明末清初山東的亂象,作者思考救贖問題,態度究竟是樂觀、無力或絕望,值得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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