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報導
「明代典籍研讀會」學術演講
北京大學歷史學系李孝聰教授講演「現存明代輿圖經眼錄」活動側記
暨南國際大學歷史學系博士生 曾美芳 採訪整理
首先,明清輿圖有一個明顯的差異,明代輿圖的註記一般都寫在圖上,而清代較常貼籤,貼籤與否遂成為辨識明清輿圖的重要參考。如輿圖本身直接註記而無籤,可能是明朝以前的圖。如有籤,則要進一步考察是明朝時已繪成或是清初時才繪製。
清朝的地圖為何要貼籤,現在沒有很明確的說法,可能早期清人入關時使用明朝繪製的地圖,故沿著北方長城邊緣貼了滿文的籤。明清之際有許多地圖在判斷上有困難,特別是有些圖可能是貳臣或漢軍旗人所畫,筆法上與明代的圖沒有太大不同。有些歐美大師級學者從地圖用色來辨別,而提出了明與清代對「藍色」(Blue) 使用習慣之區別:明代的「藍色」比較發鮮,清代的「藍色」則比較發暗 。李教授認為雖然累積看地圖的經驗確實能產生一點感覺,但仍無法作為判定標準,不如由制度上來分析。以河工圖為例,李教授推測清朝河工圖可能要畫三份,因為當某地要興河工,便需編列預算,貼在呈遞給皇帝的圖上,並蓋上關防(官司機構的紅色印章),故此又稱「關防紅籖」。一年之後根據完成的實際情況,須再畫一張圖呈報。為方便核查,便把原來的圖貼上新籤,重新用印。此外, 官員本身亦留存一份副本,故共應有三份地圖。由於清朝文書有題本、奏摺和錄副留中的制度,研究時可對照參酌。
圖中的文字,往往是判斷地圖年代的重要依據。李教授提及之前在臺北故宮鑒定地圖時,曾見到一幅河工圖,有籤,無法判定為何朝代,後因圖中題字有「至我朝平江伯陳瑄大葺之」一語,遂判定為明代地圖。
明清輿圖的另一差別在城的表示法不同。明代地圖的城,多只是一個符號,而清代的城則會仔細描繪出城的具體形象(平立面形象畫法)。故當我們看到一幅地圖,可先觀察城的畫法作簡單判別。
接著,李教授介紹幾幅明代著名的輿圖,並討論元代至明代輿地總圖的傳承與其中所代表的國家視野變化。孟席斯在《1421:中國發現世界》一書中以《大明混一圖》(洪武二十二年[1389],北京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證明鄭和是第一個發現新大陸的人。但韓國曾於 1402 年繪製《混一疆理歷代國都之圖》,與《大明混一圖》相同,圖中均畫出阿拉伯半島、歐洲與非洲等地,所不同者為突出朝鮮 半島。經查元世祖修《大元一統志》時,要求當時的秘書監劄馬魯丁繪圖。劄馬魯丁參考了金朝、南宋及其他在蒙元時代繪製的圖,有些地方無舊圖可資參考,便參酌回回人(阿拉伯人)的地圖。此圖中間較空,在東亞方面,因有北宋、南宋留下的資料而能完整。歐洲及中亞則有來自回回人的訊息而能清楚。從東南沿海到印度次大陸、阿拉伯半島及非洲等地,亦利用回回人的資料編成,因此有 些部分比較細緻。
《大明混一圖》(香港城市大學 Run Run Shaw Library 網路資源) 這裡
《混一疆理歷代國都之圖》(香港城市大學 Run Run Shaw Library 網路資源) 這裡
至於《大明混一圖》的海岸疆域準確,可能出自往來船民之手,極可能是回回人,而不是鄭和。明朝不似元朝曾有橫跨歐亞大陸的帝國,使回回人得以成就其東西方交流。這一點可從《輿地圖》見端倪。
《輿地圖》(國立故宮博物院,古地圖攬勝,網路資源) 這裡
有幾幅明代輿圖藏於海外。波蘭的《備志皇明一統形勢.分野人物出處全覽》(萬曆三十三年[1605],福州佚名編制)及西班牙的《古今形勝之圖》(嘉靖三十四年[1555],明喻時繪製,福建龍溪金沙書院重刻本)都是流傳至海外而被典藏的地圖。目前世界各地有不少地圖流傳,主要是由於當時中國閉關自守,從中國至南洋或西洋的船隻多由福建出航。當西方勢力向東發展而希望對中國有所瞭解時, 便需從坊間購買資料,當時福建商人便刻印了一些圖來賣。附帶一提,法國人喜歡收集早期刻本地圖,英國人則喜歡繪本。然繪本雖印刷不易,但仿造高手卻能畫出極類似早期的作品。刻本則不同,刻成早期的版樣所花費的成本與心力極高,故刻本較不易被偽造。
《坤輿萬國全圖》(大圖)(日本東北大學附屬圖書館,網路資源) 這裡
《廣輿圖》(國立故宮博物院,古地圖攬勝,網路資源) 這裡
地圖的視覺方向,也隱藏了繪圖者對使用地圖想法的變化。明代所謂邊防外患,北有「胡虜」,南有「倭寇」。嘉靖三十五年 (1556),胡宗憲總督浙江軍務,延請鄭若曾等人編輯《籌海圖編》,鄭若曾在《萬里海防圖》(現藏美國國會圖書館,但實為摹繪,因為都有錯。)的〈圖式辨〉中寫道:「古今畫法,皆以遠景為上,近景為下;外境為上,內境為下。」(《鄭開陽雜著》卷八)過去學者對 此語的解釋是,地圖畫法應是「陸地在下,海洋在上」。不過,這種理解方式可能並不全面,我們應更全盤地考慮地圖本身的不同用途。像《萬里海防圖》這一類採「陸地在下,海洋在上」畫法的沿海圖,一般用於海岸防守之參考。但諸如《鄭和航海圖》等其他地圖的畫法便非如此。
《鄭和航海圖》(網路資源) 這裡
防禦性的地圖還有邊防圖。台灣故宮圖書文獻處藏有不少明代長城邊防圖,一圖一說,繪製精美且不貼籤,後來另有一批藍綾邊的圖便都貼籤。(例:《甘肅鎮戰守圖略》)由這些圖可知,清朝順治、康熙初葉繪製的長城邊垣圖,仍明顯具有明代輿圖風格及繪畫技法,只是改換了「胡」、「虜」等辭彙。
最後,李教授介紹四幅臺北故宮所藏的驛路圖。從繪圖風格來看,明代驛路圖注重表示相對位置而忽視絕對位置,此為中國傳統輿圖特點。這些明代路程圖也反映古今交通道路的變遷。幾年前李教授開始依照明代地圖所示路線進行考察,發現其中一些依然如舊,另一些則被改變了。例如明朝所建的舟曲城,本是建在高地上,今年遭逢泥石流,原本城址未被破壞,城市擴展後的民居由於建在危險 地區,而被泥石流所沖毀。足見當年選址亦將地理因素考慮進去。
本次演講引起在場學者熱烈的討論與廻響,特別是地圖年代的判別、繪製技術的層累及不同繪法的地圖所包含的藝術性及功能性,令與會者印象深刻,亦幫助台灣青年學子認識明代地圖的變化及所包含的豐富訊息,對明代相關研究均有所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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