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的思想世界與東亞研究工作坊」第二次討論會紀要

 
講題: 導讀Sagehood: The Contemporary Significance of Neo-Confucian Ethical and Political Philosophy: “Introduction”、“1. Sheng 聖 / Sage”、“2. Li 理 / Coherence”
報告人: 沈享民教授(東吳大學哲學系)
陳振崑教授(華梵大學哲學系)
召集人: 林月惠教授(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
時間: 2018 年 3 月 30 日(五)下午 2:00 至 7:00
地點: 國立中央大學 儒學研究中心
撰寫人: 沈享民教授(東吳大學哲學系)
陳振崑教授(華梵大學哲學系)
 
「明清的思想世界與東亞研究工作坊」第二次討論會紀要
 

  沈享民教授以〈論新儒家哲學與德性倫理學互動的比較研究:Sagehood: The Contemporary Significance of Neo-Confucian Philosophy 之評析與檢視(二)〉一文,導讀美國哲學家兼漢學家安靖如 (Stephen C.Angle,1964-) 的 Sagehood 的導論部分與前兩章。他指出該書的諸多特色,例如:以西方的 “saint” 與 “hero” 來對比儒家的「聖人」(sage) 觀;也將新儒家哲學中的重要觀念「理」別出心裁地翻譯為 “coherence”,進一步創造地定義為 “the valuable, intelligible way that things fit together”(事物彼此之間有價值而可理解的相互應合的方式),以連繫想要強調的重要價值觀念「和」(和諧,harmony)。另外,沈享民教授比較清晰地引介了安靖如的比較哲學方法論,又指出安靖如認為新儒家不會接受當代西方倫理學家所提出的「超義務」(supererogation) 觀念。最重要的是,沈享民教授批判地討論安靖如的新儒家理氣論,指出他所謂「理」的理論,應近於羅欽順的說法,而遠於朱熹的理氣二元論,亦別於王陽明的「心即理」之說,當屬氣論進路,故前後敘述有自相矛盾處。

  陳振崑教授以〈朱子所論「理」的融貫姓與殊別性〉一文,指出安靖如教授對於以往把宋明理學家(特別是朱子、王陽明)所論「理」(li) 翻譯成“law”(法則)、“principle”(原理)或 “pattern”(模式)的作法,提出了種種的反省,並且正面提出他的深刻見解。首先,針對把「理」理解成 “law”(法則),安靖如指出理學家的宇宙論中並沒有「法則制定者」(lawgiver) 的觀念。再者,把「理」理解成 “law”(法則)不符合理學所論「理」所蘊含的主觀性向度,而這種主觀性的向度是現代科學法則或自然法則所缺乏的。再者,更加廣泛地「理」常被理解成 “principle”(原理),雖然能把握到「理」的規範性向度,但卻無法呈現出「理」極端地被上下文的脈絡所決定的具體背景情境。理學家用「理」連結眾多的人、事、物,尤其是人,具有了不同的情感與物理能量。因此理學家的倫理學與其被視為原則倫理學 (principle-based ethics),不如被視為德性倫理學 (virtue-based ethics) 一般,論「理」亦應該重「情境」勝過「原則」或「原理」。最後,把「理」理解成 “pattern”(模式)一方面顯得過於模糊而表達不出確切的內涵;另一方面顯得過於具體而特別,而失卻非常重要的情境靈活性和對人類主觀性的敏銳度。

  總括言之,安靖如特別注意「理」的「主觀性向度」(主要針對王陽明心學而言)以及「理」「被上下文的脈絡所決定的具體背景情境」。特別引起學者注意的是安靖如在批判一般所用 “principle”(原理)、“law”(法則)或 “pattern”(模式)來詮釋「理」的種種嘗試之後,進一步把「理」翻譯成 “Coherence”(融貫)。安靖如並嘗試給「理」下一個定義:一種「把事物連結起來的有價值、可理解的方式。」

  再者,安靖如指出宋明儒所論「理」涵蓋著「客觀性的定理或常理」與「主觀性的心之理」兩個向度。前者主要為朱子理學所強調,並透過「經」與「權」的中道考量來維持作為標準的定理(或常理)與具體情境之間的均衡;而後者主要為王陽明心學所注重,並著重於「心」對於外在倫理情境或刺激所做的回應(意)。

  針對朱子所論「理」,雖然安靖如延續程伊川所肯定「理」的真實性,但認為「理」的真實性是一種形而上的真實性。在朱子「理氣論」中,相對於「氣則能凝結造作」;「理」則只是「無情意、無計度、無造作」般形而上的抽象性,是一個「靜潔空闊的世界」。安靖如也指出「理」有如一個生命的觀念 (idea),生命的產生由蘊含如種子般的「氣」而來,同時「理」即抽象地完全呈現在(生命)事物之中。安靖如頗能表達出朱子「理氣論」中「理」與「氣」之間不即不離的糾纏關係。雖然安靖如指出朱子論「理」是抽象地呈現在事物與生命之中;但是另一方面,也援引自程顥所謂:「生生之謂易」,就在這不斷被賦予生命的活動中,「理」就完成了。安靖如認為朱子的「太極」(the Supreme Polarity) 作為具有創生力的「生生之理」——有如植物及其花朵與種子的成長——蘊含不停地賦予生命的活動。

  安靖如引用「理一分殊」(coherence is one and distinguished into many) 表現「理」的同一性 (unity) 和多樣性 (multiplicity) 的並存。朱子論「理一分殊」有如佛教所謂「月印萬川」,映照在不同河川上的月亮是同一個月亮。又如下雨時,雖有不同處所的水,但都是同屬於一個源頭,屬於相同性質的水。安靖如間接援引華嚴宗「因陀羅之網」中個個寶珠彼此之間的相互輝映關係;以及法藏「金獅子的比喻」所隱喻義涵,金獅子的每一根毛髮存在著無數的獅子;或用「房子與柱子的比喻」來闡釋融貫的「理」與個別事物之間存在著「整體」與「部分」相互支持與相互依賴的關係。安靖如也指出朱子曾經與弟子討論「仁、義、禮、智、信」五常是一理還是多理?朱子回答說:整合地說:「一理」;分別地說:「五理」都未嘗不可。最後,安靖如主張可以用作為「融貫」的「理」來連結「實然」的規律與「應然」的規範。

  陳振崑教授嘗試探討在安靖如的深刻分析與闡釋中如何對於朱子所論「理」的意涵提出妥當的創造性詮釋?安靖如給「理」下一個頗有新意的定義:一種「把事物連結起來的有價值、可理解的方式。」在這個向度的詮解中,「理」意謂著一個使得天地萬物之間或意義價值之間可以相互融貫或連結為一諧和有機整體,能被理解並且具有價值的形式或特性。如此創意的詮解確實帶給我們突破性的啟發,能掌握朱子論「理」的一個最主要的特性:連結性或貫通性,對於朱子論「理一分殊」的辯證思維具有深刻而貼切的理解,而不失為一番卓見。但陳振崑教授指出:就朱子所論「理」而言,安靖如教授如此把「理」翻譯為 “Coherence”(融貫),則只是侷限於表達出「理」之「融貫」的面向,卻未照顧到「理」之其它的面向。

  與會者提出幾點疑問:一、Sagehood 全書並未專章討論「氣」,有何證據判定其立場屬「氣論」一系?二、以安靖如之言「當近於羅欽順而遠於朱熹」來論斷其屬氣論,然而目前學界對羅欽順哲學當為氣論或屬朱學仍未有定論,故如此判定恐有疑義。三、沈享民教授的論證之目的在於「逼顯」安靖如自己在理氣哲學方面的持論立場。

  經綜合討論後,陳振崑教授指出,如沈享明教授所論,安靖如雖無專章論「氣」,但其理氣論立場盡顯於書中導論與 “2. Li 理 / Coherence” 之中。其釋「理」為「事物彼此之間有價值而可理解的相互應合的方式」,實際上,即「條理」義,為氣化活動之條理,與傳統氣論立場吻合,更融貫於其後章節所論述的「和諧」義。其專章論「理」,理由在此。站在傳統立場,指證其存有論預設以氣為首出,並不防礙安靖如此書聚焦建構新儒家的倫理學。

  陳振崑教授認為朱子所論「理」,存在著三對雙雙對舉的特性。因此,把「理」翻譯為 “Coherence”(融貫),未能完全承載朱子論「理」幾個重要核心的豐富意涵。這三對雙雙對舉的特性列舉如下:一、「融貫性」(「理一」;太極、天理;理)vs.「殊別性」(「分殊」;所以然與所當然;條理;萬理;物理、義理、性理與天理;氣);二、「創生性」(生生之理、天理流行[1])vs.「形式性」(無情意、無計度、無造作);三、「規律性」(所以然之故)vs.「規範性」(所當然之則)。

[1]朱子相關著作(《文集》、《論語集注》與《大學或問》)多處言及:「天理流行」、「天命流行」與「天道流行」。層次涵蓋天地自然世界與人文德性修養境界。參閱藤井倫明,《朱熹思想結構探討——以「理」為考察中心》(臺北:臺大出版中心,2011),頁58-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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