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志偉教授演講「珠江三角洲的北帝崇拜——兼談所謂『正統化』問題」紀要

 
講題: 珠江三角洲的北帝崇拜——兼談所謂「正統化」問題
主講人: 劉志偉教授(廣州中山大學歷史人類學研究中心主任)
主持人: 王鴻泰教授(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副研究員)
時間: 2013 年 7 月 11 日(四)下午 3:00 至 5:00
地點: 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研究大樓七樓 703 室
撰寫人: 葉育倫(東吳大學歷史學系碩士)
 
劉志偉教授演講「珠江三角洲的北帝崇拜——兼談所謂『正統化』問題」紀要
 

  劉志偉教授任教於廣州中山大學歷史系,亦為同校歷史人類學研究中心主任,前此曾多次來臺從事訪問與研究工作。劉教授在演講開頭特別提到,在 2013 年 6 月 26 至 27 日,國立交通大學舉辦莊英章教授榮退學術研討會「族群、社會與歷史:臺灣在地研究的實踐與開展」,當時有學者提出華琛 (James L. Watson) 的「正統化」議題。本次演講主要回應此「正統化」的問題,結合多年來的研究,而以珠江三角洲的北帝信仰作為實際案例。

  明清時期,北帝崇拜在珠江三角洲地區是最主要的民間信仰之一。北帝不僅是當地廟宇最普遍的主神,也常常被稱為「地頭神」。奉祀北帝之廟宇,多數成為村落內的主廟,甚至是管理村內事務的中心。

  北帝在傳統社會中的「正統性」似乎是無可置疑的,在文獻資料中北帝又稱為玄武、真武、玄天上帝等,原是北方七宿的總稱,後來被納入道教的神仙系統。到明代,由於明太祖的定天下與成祖的靖難之役,都有北帝顯靈的傳說,因此被列入國家祀典,進而塑造成其信仰的正統性。北帝信仰傳入嶺南地區的文獻,可見於屈大均的《廣東新語》,該書的記載說明了北帝信仰的傳佈,可見是王朝正統文化向地方社會滲透的結果。

  劉教授卻認為,珠江三角洲北帝信仰的普遍化是以民間社會的方式來實現的。以廣東佛山的北帝廟(祖廟)為例,該廟是明代的祀典廟,毫無疑問是王朝祀典體系下的「正統性」廟宇,但佛山祖廟原先奉祀的是觀音龍樹,據康熙年間文獻解釋,是以「龍」和「水」的關聯,將觀音龍樹和司水的玄天上帝作一連結。換言之,祖廟可能與原佛教的觀音信仰有密切關係。然而當地的官員與士大夫,卻於其後有意識地刪除對觀音信仰的記憶,亦即將佛教勢力從祖廟移除。造成這一信仰的轉變乃肇因於明正統十四年 (1449) 的黃蕭養叛亂。

  明朝初年在珠江三角洲設立五衛一所,著手三角洲土地的墾殖,但當地人民尚未真正臣服於明,衛所的軍戶也快速流散,甚至可以推測,五衛一所的軍戶在明代正統年間曾參與黃蕭養叛亂。叛亂爆發後,明朝軍隊在當地安撫(實際上是清剿)叛軍,而包括佛山等村鎮,都以北帝信仰來向朝廷表達忠誠。如當時佛山人便以北帝顯靈抵禦叛軍之說,來證明該地百姓忠於朝廷,佛山便被封為「忠義鄉」(這種表述類似於臺灣的「義民」模式),祖廟自此改以玄天上帝為主神。此後,北帝信仰便對當地社會秩序有了深遠的影響。直到今日,如珠江口疍民新建立的社區,都會先建成一座以北帝為主神的廟宇。

  劉教授又舉番禺沙灣的玉虛宮為例,該廟祀奉北帝,原先無固定廟宇,而是當地五大姓、十七方甲以輪祀的制度延續香火,直到 1980 年代才以祠堂改建成廟宇。該廟的北帝傳說,雖然部分與正統文獻相類,但仍存在著其他特殊說法。有一則故事說當地人李昴英在雲南當官,曾調解一對兄弟爭奪北帝神像的官司,該兄弟便將神像贈送予他,而這對兄弟正是為永樂皇帝打造北帝神像的工匠。這則故事不但用以強調該廟神像之「真」,也利用神像傳說將其與王朝正統性聯繫起來。另一則普遍流傳的故事,描述當地經過清初遷界政策後復界時,由於北帝託夢,村民得以從其他村落找回北帝神像,但因未能建廟,乃由十七方甲輪流供奉。這樣的說法甚為普遍,某種程度象徵了該地的歷史是從復界後開始的。

  從佛山和沙灣的案例可發現,雖然北帝信仰是國家秩序的象徵,但地方社會卻是從一個本地的政治脈絡出發的,其對信仰的詮釋,帶有民間傳統色彩。地方遇到國家時,便發展出一套表述話語,看似國家由上而下的「正統化」,但是在不同的地方,仍有著不一樣的脈絡。劉教授表示,以北帝信仰為例,可以說明所謂「正統化」不是簡單的由王朝、中央政府、地方官員或士大夫建立的秩序。從儀式行為觀之,乾隆《佛山忠義鄉志》記載,元月初六日北帝有出祠巡遊的活動。即便如佛山此一典型的正統性廟宇,其祭祀活動仍具有平民性的節慶性質,雖然官員和當地士紳按官方祀典舉行儀式,並不贊同民間迎神賽會的「陋俗」。這類文字紀錄表露出文人的態度,顯示北帝這一官方祀典之於鄉民和士大夫有著不同的意義。官方祀典並不是一種由上而下的劃一過程,反而是與地方傳統不斷協調的結果。而何以五花八門的地方傳統,最後會表現出像是遵循著同一範式?這就有待研究者更加理論性的思考,才能進一步提出歷史解釋。

  演講告一段落,劉教授和與會學者進行交流討論。鄭振滿教授提問:珠江三角洲也有康王、洪聖等地方性神祗,但是否缺乏各自的儀式傳統,故更容易接受如北帝之類的一般性或正統性神明?另外,珠江地區的五衛一所之軍戶,是否為當地人?因福建的情況是本地人入軍戶後,形成特權階級,嗣後官方便採行互調制度,如將福州軍戶調往泉州。劉教授回應,珠江三角洲當地仍有以祀奉康王、洪聖為主的廟宇,但比例上不如北帝普遍。以田野中的印象來說,北帝信仰極可能是以疍民為主,也就是沒有自己傳統的群體。關於衛所的問題,海防體系應有輪調,例如原何真所屬的歸附軍隊就被調往山東,但籍疍民為軍的部分,因缺乏資料,還無法明確指出其制度上的演變。

  史語所陳雯怡教授提問,以劉教授先前從事的廣東地區宗族相關研究來看,宗族在北帝信仰中扮演何種角色?劉教授認為,宗族並非中國傳統社會的基本社會型態。以前述的沙灣為例,宗族勢力固然強大,但更重要的是基層地方組織(即十七方甲),甚至到清末的團練,都是以十七方甲為主。確實有很多同姓村,會呈現為以宗族為主的形式,但實際上,宗族並不一定是地方組織的核心,就社區而言,廟宇往往才是最重要的權力組織。

  史語所陳熙遠教授提問,本次演講從明代的方志直接跨到近代的田野實察,而清代的官方檔案中是否有關於北帝信仰的規範?劉教授回應,目前查閱的資料未有相關材料,不過本次演講所指出的北帝信仰模式,主要在明朝已經結構化,延續至清朝時,基本上並無太大變化。清代的影響,主要是前述《佛山忠義鄉志》中,呈顯出士人與鄉民的信仰儀式之差異,因官方對民間的巡遊儀式有所警覺,憂心它會成為反亂的根源,以致於士人必須表現批判民間遊神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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