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志雄教授講演「清初東北流人的『春天』」紀要

 
講題: 清初東北流人的「春天」
主講人: 嚴志雄教授(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研究員)
時間: 2013 年 4 月 13 日(六)下午 2:00 至 4:30
地點: 國家圖書館國際會議廳
撰寫人: 胥若玫(國立清華大學中國文學研究所博士生)
 
嚴志雄教授講演「清初東北流人的『春天』」紀要
 

  連綿陰雨下了一週,在週六午後短暫停歇。嚴志雄教授應國家圖書館知識服務組之邀,以「清初東北流人的『春天』」為講題,與聽眾分享函可禪師 (1612-1660) 的詩歌三昧。百餘位愛好詩歌的朋友從四面八方翕集,靜心聆聽明清之際東北流人函可禪師的詩篇。

  嚴志雄教授青年時期即與函可禪師結下不解之緣。不僅親赴流放地東北瀋陽,尋訪函可禪師數百年前的踪跡,更悉心整理、出版函可禪師《千山詩集》,以便讀者使用。他於書前導言〈忠義、流放、詩歌──函可禪師新探〉中,更重新詮釋了函可禪師的詩歌內涵,取得研究流人詩歌的一大突破──流人之聲並非全是悲苦。

  本次演講突破了傳統詮釋流人詩歌的側重,試圖詮釋函可禪師在遼東的新聲音。演講內容分為三個部分:第一部分,播放影片,深入淺出的向聽眾介紹中國古代流刑的歷史;第二部分,簡介函可禪師之出身背景,以及觸罪受刑的事件經過;第三部分,細解〈金墖山居雜詠二十首〉組詩,呈現函可禪師在東北戍地深山中圓滿自足的山居歲月。

以詩得罪,以罪得詩

  函可禪師為明清之際廣東博羅人,曹洞宗高僧,亦以詩名。1639 年,曹洞宗第三十二代大和尚名僧道獨為函可禪師剃度,函可禪師從此成為道獨最親近的弟子之一,道獨並立函可禪師為傳衣缽之第二法嗣。順治四年 (1647),函可禪師於南京被邏卒搜出違礙詩文,後定罪流放瀋陽,為清朝流放東北的第一人,論者因而亦有「清代第一宗文字獄」之說。函可禪師於 1648 年春抵達戍地瀋陽,1660 年初卒於戍所,世壽四十九歲。

  函可禪師出身廣東,年輕時游於江南,擁有雙重的「南方」身份。由溫暖繁華的南方長途跋涉至極北荒寒之地,函可並沒有因此呼天搶地或怨天尤人,而是用悟道的清淨心、大自在擁抱這個新天地,使東北遼瀋一地成為他的精神家園。函可禪師在瀋事跡之最為人樂道者有二:一是開法瀋陽一帶,所謂「說法醫巫閭,七坐道場,全提直指,絕塞罕聞,一時緇白稱佛出世」;二是於戍所仍吟詠不輟,成詩甚夥,並與「遺老流民」等數十結「冰天詩社」,遂開清初東北文人結社之先。

東北流人的「春天」──〈金墖山居雜詠二十首〉

  函可禪師的詩,並非在優雅舒適的環境中創作。他以流人之身,帶著生命際遇的創傷來到瀋陽。在這裡,他一步一步地超越了這些創傷。函可禪師居瀋後期,作〈入山雜詠二十首〉內有句曰:「翻思二十年前事,翠幙華堂是客居。」此時,函可禪師甚至認為,從前的南方生活,才是當下真實生活之前的流放時期。

  金墖山位於瀋陽千山之南,函可禪師曾數度駐錫於此。〈金墖山居雜詠二十首〉即描述函可禪師住金墖寺的山居生活。詩其一云:

長夜雞聲迥不聞,寂寥古墖與平分。
卻嫌窗外晨鐘動,猶帶寒風鬧白雲。

  本詩前半,函可禪師描述道人修行時追求的孤寂境界,並且藉由觀看古塔、與古塔平分寂寥的詞語反映其生命狀態。詩後半以「卻」字轉折,用活潑的句法打破了前文描繪的寂靜之感,賦予全詩極富動感的生命力。詩其二開始,函可禪師分別詠山居中各色景致與靜觀所得,並寓以禪機,冀打破人間最堅實之執念,再揭示空相。隨後幾組詩作中,函可禪師更歌詠許多山中小動物,如野雀、山麋、野鹿、小麅等看似不合「人間禮法」的本能行為,卻表現了天生自然、不受拘束的真實生命。組詩最末三首,有總結的意味,詩其十八有句云「山中迥古無賓主」。「無賓主」即是不起分別心、了無牽掛、自來自去,任意行止,表示出生活之灑然自得。儘管居住深山生活並不容易,但若能清心寡欲、簞瓢蔬食,亦能樂在其中。人世間擾擾不安,誰又能如同函可禪師一般,真正知曉山居之樂趣呢?函可禪師一副「住山骨」,表現在他晚年自號「千山剩人」之上。函可禪師的「山骨」、「山情」,就這麼與其流放的生涯,交織出清絕動人的生命情懷。

  「山中迥古無賓主,自來自去亦蕭蕭」,此應即為函可禪師醉心山中日月的重要原因。深山之中,「文明」之種種作為,甚至佛法,盡皆告退,人與物存在的本質就是自然。詩歌在這般存有狀態中所呈現的境界是:山、寺、人與鳥獸草木無所分別,這是一個萬物有情、自給自足的世界。函可禪師筆下的「我」,與山中的一切事物,都活在有情、自然、原始的狀態之中。用西方文學理論的語詞來說,此「自然」即是貫穿於二十首詩中的「隱喻」。這也是函可禪師每一首詩讀來皆富於禪機、妙趣橫生的原因。

  由嶺南至江南,再由江南至瀋陽,這似乎註定是條愈走愈遠的不歸路,然而函可禪師卻要將身心安放在更遙遠的金墖山中,也似乎在深山中禪師才找到自己的歸屬之地。在此山中,我們見不到惶惶悽惻的「流人函可」,我們見到的是一個十足禪僧本色、了無牽掛、自由自在的函可。山中的日子苦樂交集,但仍帶給函可禪師巨大的喜樂與滿足,成就了物我兩忘、不分你我的活活潑潑。函可、山、寺、古塔、風、雲、雪、鐘、流水、山菜、山麋、野鹿、烏、野雀、牛、小麅、山鼠,一切皆圓滿自在。

  演講結束後,國圖方面提供十本嚴老師最新出版的專書《錢謙益〈病榻消寒雜咏〉論釋》讓讀者抽獎。本次活動遂在感動與歡笑中完滿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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