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韻慈博士演講「臨水夫人與道教女性生產傳說的敘事演變」紀要

 
講題: 臨水夫人與道教女性生產傳說的敘事演變
主講人: 方韻慈博士(國立政治大學宗教研究所博士後研究人員)
主持人: 廖肇亨教授(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
時間: 2020 年 5 月 29 日(五)上午 10:00 至下午 12:00
地點: 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 二樓會議室、雲端會議室
撰寫人: 賴霈澄(國立臺灣大學中國文學研究所博士候選人)
 
方韻慈博士演講「臨水夫人與道教女性生產傳說的敘事演變」紀要
 

  「文獻、經典、寺院:明清宗教文化的再省思」2020 年首次學術活動,邀請方韻慈博士以「臨水夫人與道教女性生產傳說的敘事演變」為題進行演講。其博士論文研究唐代杜光庭著作《墉城集仙錄》,專長為道教女仙研究。今日談論的主題臨水夫人,則是明清時代以來中國南方重要的信仰之一。主持人廖肇亨教授表示,今年由於 COVID-19 疫情的關係,上半年幾乎所有學術活動都停擺,本次演講除工作人員外,其餘聽眾皆透過雲端會議室的方式線上參與。今日就讓方博士帶領我們一窺宗教與性別交織的領域。

  方博士首先透過一系列田野調查照片,說明臨水夫人信仰中的四個主要元素,包含閭山法脈背景、受觀音點化的傳說、斬蛇護嬰經歷以及脫產祈雨的事蹟。乾隆元年 (1736) 豎立在臺南臨水夫人媽廟前的政府公告,雖記載此地原祀註生娘娘,但根據現存廟誌的說法,臺南臨水夫人媽廟實主祀臨水夫人,註生娘娘為配祀。廟中還有一眾女性神祇,如二媽、三媽、花公花媽、三十六公婆祖等,也有部分進入臨水夫人的傳說之中。方博士打趣地說,自己的母親當年也曾在廟宇中進行過「栽花換斗」儀式,這是民間認為能夠改變胎兒性別的儀式。臨水夫人的信仰內涵相當多元,包含祈雨、斬妖除魔、保護嬰兒等,從廟宇展示的信仰現場來看,其中最核心的元素是護嬰求子。

  方博士指出,中國中古乃至近代執掌女性生育的神祇幾乎都未婚。宋元以下如觀音的傳說中並未有婚配生子的事蹟;媽祖也是十三歲便受神人點化升仙。泰山信仰裡的碧霞元君,傳說是泰山女兒屬先天神,沒有人間的修道經歷;而廣東一代信奉的金花夫人,本來是廣東當地女巫,年紀輕輕就溺水而亡。至於註生娘娘,據明代《封神演義》記載,是雲霞、碧霞、瓊霞三位女仙因有功受封負責生產,但她們本身也沒有結婚與生產經驗。相形之下,已婚且遭遇產難的臨水夫人執掌生育,可說是道教女仙中相當特殊的例子。除了前舉宋、元以降以護佑生子聞名的眾家女仙,方博士復以蒐羅漢唐女仙的《墉城集仙錄》為例作為比較,傳文記載的八十九位漢唐女仙,僅有三位曾有生產經歷,分別是老子母、張玉蘭、褒女。方博士透過這三則故事提問,為什麼道教極少關於女性生產的傳說?她認為可能是因為道教思想中蘊含生產帶有汙穢的意涵,而「妻子」、「母親」的角色也往往與修道事業扞格,所以在張玉蘭的故事中暗示著宗教訓練可以讓女性「產」出經典,而非傳遞人間血脈的胎兒。

  世俗倫理與宗教修行之間的衝突,是觀察臨水夫人信仰的重要線索。在此之前俗世的身分往往考驗著女性修道者,如上清派祖師魏華存,在生了兩個小孩後,只能利用晚上僅剩的時間修行,直到兩個孩子都成家立業,母親才有機會修道、升天。又如董上仙天賦異稟,已有多次飛昇的機會,只因父母不停地情感呼喚而作罷,直到最後一次她脫下人皮,方才飛去。方博士認為,這層人皮就是婦女在世俗人間的代替,如同六朝小說〈離魂記〉,倩娘身魂的分裂,象徵著女性自我追求與家庭的斷裂。

  然而,這種道教倫理與世俗倫理之間的競、合關係,從臨水夫人以後,可以看到合作層面越來越加強。方博士透過五部關於臨水夫人傳說的文本來闡述其神格的核心元素與變化,分別是:明無根子《海遊記》(閩北、閩西)、明清流傳《福建上杭高腔傀儡戲奶娘傳》(閩西)、明清流傳《福建壽寧四平傀儡戲奶娘傳》(閩東)、清乾嘉・里人何求《閩都別記》(閩中、閩南),及成書時間不明之《臨水平妖》(閩中、閩南)。

  在這些故事中,最為人稱道的莫過於臨水夫人為解救百姓乾旱之苦而脫胎祈雨,最後胎損身亡的情節。尤其最後臨水夫人從天上墜落那一幕,成為後世許多宗教插畫的經典場面。方博士以為仙傳中越是離奇神異的情節,往往越折射女性修道者真實生活裡最困難之處,因而需要宗教修辭來轉化、昇華。即使這些故事有細節上的出入,不過大抵可以歸納兩點:首先,比對前代仙傳,臨水夫人傳記中的產難情節,具有驗證神性與回應家庭的雙重意涵。梳理臨水夫人的傳記敘事演變過程,可知臨水夫人以已婚產育者的敘事,更完整地回應了傳統家庭的訴求。生產之苦難,反映了傳統家庭對女性生育的期待;產難之犧牲,驗證了臨水夫人的神性。其次,比對臨水夫人傳記諸本,相對於《海遊記》、《壽寧傀儡》、《上杭傀儡》、《閩都別記》敷衍夫人生子、養育的過程,《臨水平妖》中的陳靖姑以產難升天即不再回歸的描寫,同時回應了離家修道的價值取向。

  演講結束後,有學者指出其在廣東東部以及北部地區的田野調查中發現,臨水夫人以及媽祖的信仰並沒有很明顯的區分,這種混融現象如何解讀?另外,該如何看待由未婚成道的女神來承擔保護婦女嬰兒的神祇?方博士回應時舉例,觀音與佛祖明明不同,但很多民眾會稱觀音佛祖,可見就信徒的角度來說兩者沒有衝突。當信徒對媽祖與臨水夫人的訴求一致,她們就容易混同,但是對學者而言,仍需釐清各自的神格,如適才所舉的五部臨水夫人文本,臨水夫人都是唯一女主角,並沒有與媽祖重疊。至於道教多以未婚者擔任婦嬰神祇展現何種意義?應是基於道教對於女性修真的主流觀點。方博士舉杜光庭《墉城集仙錄》為例,不少女仙在升天之前其實都曾結婚、育子,但仙傳於敘事之際往往從略。這反映了對於女性修真的觀點心態,有修證的女仙最好並未結婚生子,但於此同時信眾還是有保佑嬰兒的現實期望,多種因素疊加之餘,便有了以未婚女仙擔任婦嬰護佑者的現象。廖肇亨教授補充,在佛教與道教敘事中,童貞入道是最高的標準。而且女性出家或修道都與世俗倫理有所衝突,因此若寫出結婚生子的情節,會碰上出家與孝順之間的張力,所以乾脆避開,轉為強調利益社會的部分,這是一種敘事策略。在宗教敘事中往往不追求藝術獨創性,而是敘事的安全性。臺大中文所博士候選人賴霈澄提問,方博士演講中提及臨水夫人媽廟中也祭祀文昌帝君,令人聯想到明清時期白蛇傳故事演變,〈白娘子永鎮雷峰塔〉中並沒有白蛇懷孕生子的敘述,但到了清代許多版本增添白蛇懷了文曲星,且需要文曲星中狀元後白蛇方能出塔的段落。這樣的敘事是否意味著信仰面對世俗的期望,不僅有母職一端,也有子女盡孝的面向?不知道有無其他家庭角色的倫理融入敘事當中?方博士回應,這是個有趣的參照點,在臨水夫人的傳說中,有許多是她與公婆、娘家的互動,其中也有剜肉餵親療傷的情節,應也可以視為對世俗倫理與孝道的回應。

  最後,廖肇亨教授表示演講首次採用直播方式,效果甚佳,報名者超過六十人,雲端會議室與直播上共計超過五十人在線上;此外,參與本次會議的還包括馬來西亞、中國與日本的學者,未來會考慮讓直播成為今後演講的常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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