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樹國教授演講「從「東夷首領」到「一方正神」:青州西南山區逄伯陵信仰演變考論」紀要

 
講題: 從「東夷首領」到「一方正神」:青州西南山區逄伯陵信仰演變考論
主講人: 趙樹國教授(山東師範大學歷史與社會發展學院)
主持人: 李仁淵教授(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
時間: 2018 年 9 月 27 日(四)下午 2:00 至 3:30
地點: 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 研究大樓 703 會議室
撰寫人: 林榮盛(國立臺灣大學歷史學系博士生)
 
趙樹國教授演講「從「東夷首領」到「一方正神」:青州西南山區逄伯陵信仰演變考論」紀要
 

  趙樹國教授現任教於山東師範大學歷史與社會發展學院,研究領域為明清制度史與社會文化史,近年來關注海防課題。主編《山東區域文化通覽:濟寧卷》並著有《明代北部海防體制研究》等書。趙教授此次來訪中研院史語所,李仁淵教授遂邀請趙教授進行演講。此次主講內容是山東臨朐縣地方的逄伯陵信仰,探討其形成、轉變與背後的歷史因素。

   演講伊始,趙教授首先讓大家觀看幾張圖片。這些圖片是從不同角度拍攝的逄山照片,從中可以看到懸崖壁上的褐色人形影像,此便是臨朐十景中所謂的「逄山影像萬古傳」。趙教授指出,逄山崖上的神靈影像乃自然形成,但後來圍繞於此產生的各種各樣傳說故事,則是附會建構的過程。此次演講涉及的地域範圍,主要是今日青州市西南山區的王墳鎮,在歷史上長期歸臨朐縣管轄;清代時是禮讓鄉的六個社,即田莊社、逄峪社、鎮頭社、辛莊社、仁和社與東莊社。

  接著,趙教授敘述逄伯陵信仰核心的故事內容。據傳逄山爺即逄伯陵,是六村中的逄峪村人。逄伯陵為殷朝諸侯,封國位於山東諸城,在眾諸侯中其地盤較小。逄伯陵的姊姊嫁入逄峪村東南方曾家溜村楊家,生子楊驥。楊驥因聽信一先生言其有帝王之相,遂起兵造反。朝廷獲得消息,遂派逄伯陵前往征討。當楊驥得知是舅父逄伯陵前來討伐,不敢敵對,便使計逃脫。逄伯陵後來發現楊驥已經脫逃,自覺無法向商王交代,便跳崖自盡。商王為表彰他的忠心,遂封逄為神。趙教授分析此故事中所隱含之四點重要訊息:一、故事說明逄伯陵的身分背景及其與山東之關係。二、故事中的細節,指明是在逄山六社中的某些村落,例如徐家溝、郭莊、逄峪村、曾家溜、前營、後營等。三、逄伯陵的姊姊嫁給楊姓,以及楊驥稱王造反的據點,並且在最後從容逃脫。四、則是逄伯陵墜崖後所形成的逄山爺像。趙教授認為此故事並非一蹴可幾,而是與當地周遭的歷史事件與社會變遷有關,其中尤以第三點最值得仔細推敲。

   關於歷史文獻中對逄伯陵的記載,主要有三處。首先是《左傳》,根據《左傳.昭公二十年》,齊相晏嬰對齊景公追溯齊國歷史時說:「昔爽鳩氏始居此地,季萴因之,有逢伯陵因之,蒲姑氏因之,而後太公因之。」清楚指出逄伯陵是齊地的諸侯。此一說法為《漢書.地理志》所繼承,並進一步說明逄統治齊地時間為商湯時代。

  第二是《國語》的紀錄,根據《國語.周語》:「我姬氏出自天黿,及析木者,有建星及牽牛焉,則我皇妣大姜之姪伯陵之後,逄公之所憑神也。」三國時人韋昭作注補充:「大姜,大王之妃,王季之母,姜女也。……伯陵,大姜之祖有逄伯陵也。」換言之,在追溯周朝歷史時提到了逄伯陵,並認為周部族的大姜即為逄伯陵後人。

   第三則是《山海經》的記載,根據《山海經.海內經》:「炎帝之孫伯陵,伯陵同吳權之妻阿女緣婦,緣婦孕三年,是生鼓、延、殳。始為侯,鼓、延是始為鍾,為樂風。」清人董增齡在《國語正義》中完善《山海經》的說法,並提出一簡單世系,認為逄伯陵是炎帝之孫。趙教授指出,後世史書記述逄伯陵雖各有偏重,但基本不出以上三種說法。引述這些材料旨在說明,逄伯陵大約是商朝時期活躍於古齊地的諸侯,逄族是東夷中的重要勢力。

  至於逄伯陵信仰如何形成?趙教授認為可分為二階段。首先是先秦至魏晉的萌芽期。據《左傳.昭公十年》:「鄭裨灶言於子產曰:『……戊子,逢公以登,星斯於是乎出。』」,此記載將逄公之死與星象變化聯繫在一起,而前引《國語.周語》也反映類似情況。說明此時的逄公是以星象為特徵的祭祀形式,而非真正成神的意義。而後在漢宣帝十二年,《漢書.郊祀志》記載:「蓬山石社石鼓於臨朐」,正式將逄山的石社、石鼓列入國家正祀。此後在東晉郭緣生《續述征記》與酈道元《水經注》中皆有相關敘述,這確立了逄山信仰的基礎。其次,是宋元以降逄伯陵信仰的轉型與完善。此時期開始以逄公為主祀神,在元人《齊乘》記載中已出現逄公祠。同時,也出現許多關於逄公的傳說;例如前述逄伯陵的故事,以及清代、民國時期、文革期間關於逄公顯靈的故事。

   最後,趙教授分析逄伯陵信仰變遷的脈絡與原因。逄伯陵信仰早期可說是星象崇拜的自然表現,到後期才成為人格神、社區神的信仰,並且出現完整的故事與各種顯靈神蹟。趙教授認為此信仰的變遷,應與地方歷史的演進發展有關。首先,是由於周邊地區發生的歷史事件,投射、疊加在此信仰上;例如金朝益都(青州)人楊安兒、楊妙真的紅襖軍起義、明代唐賽兒起義以及清代捻亂侵擾,使得逄山成為兵家重地與避禍之所。其次,是明代以降地方村落的重構,元末兵燹亂後大量移民遷入,隨之形成新的村落,舊村落也得到整合,最終形成今日六村的村莊格局;在村落整合過程中,六社及其他村莊也被納入傳說中,例如逄伯陵家逄峪村、逄伯陵姊夫家曾家溜村、逄伯陵麾下大將徐魁的徐家溝村,還有安營紮寨的前營村、後營村等,這些村落皆形成或重構於元、明之際。最後,地方上臨朐知縣每年例行性正式地參與逄公祭祀,可能也在其中發揮推波助瀾的作用。趙教授總結,逄伯陵信仰的演變,既與中國神靈信仰的發展趨勢契合,又與六社地區的社會變遷密不可分。

  演講結束後,主持人李仁淵教授首先提問。李教授指出,在逄公信仰的核心故事中,叛亂與平叛看來是重要面向,六社地區發展出來的逄公信仰與傳說,將敘述立場靠向官方,似乎是藉由逄公來建立中央與地方的關係。然而,官方又是如何看待此地區以及逄公信仰?趙教授回應,逄公廟與官方的關係,最早就是漢宣帝時列入國家正祀,不過此時的祭祀實際上為石鼓、石社,與後來不同。由於材料相當缺乏,元代的碑已不得見,明代的碑刻訊息則十分有限。有較多詳細記載的是清代,因為雍正八年 (1730) 發生大水,沖毀祠廟,臨朐知縣實際參與重修廟宇的過程,並撰碑記載。而《臨朐縣志》也提到,每年三月、九月,臨朐知縣需要親自祭祀。

   中研院史語所祝平一教授表示,類此流傳一地的信仰或民間故事,學者往往將其作為地方社會關係象徵性的展演形式,假使故事與叛亂有關,則除了前述楊安兒、唐賽兒、捻亂等事件,是否還有其他紀錄可作為相對論述的依據?此外,故事中的逄公雖言平亂但最後自殺,又如何以此故事安排來理解六社內部或六社與外部的社會關係?國立暨南國際大學唐立宗教授詢問,臨朐地方的經濟產業結構是怎樣的形式,是否與此地方的動亂、信仰有關連?或觸發地方上的動亂因素與信仰關係?趙教授回應,六社地區主要是山地,山與山之間形成嚴重的地理隔閡,地方居民大多較為窮困,主要以務農為營生方式。至於逄公故事,雖然其最後以自殺結束,但當地民眾一方面表示逄公的靈驗性,另一方面強調其忠誠,這些都成為逄公信仰流傳的重要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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