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奭學教授演講「馬若瑟與明清戲曲——馬譯《趙氏孤兒》及其他」紀要

 
講題: 馬若瑟與明清戲曲——馬譯《趙氏孤兒》及其他
主講人: 李奭學教授(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
評論人: 胡曉真教授(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
時間: 2018 年 4 月 2 日(一)上午 10:00 至下午 12:00
地點: 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 檔案館第二會議室
撰寫人: 王莛(天主教輔仁大學中國文學系博士生)
 
李奭學教授演講「馬若瑟與明清戲曲——馬譯《趙氏孤兒》及其他」紀要
 

  李奭學教授,美國芝加哥大學比較文學博士,現任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所研究員。李教授研究領域相當廣泛,包含中外比較文學、宗教與文學的跨文學研究、現代文學與中國翻譯史,著有《中國晚明與歐洲中世紀:明末耶穌會西洋古典型證道故事考詮》、《譯述:明末耶穌會翻譯文學論》等書。本次李教授演講「馬若瑟與明清戲曲——馬譯《趙氏孤兒》及其他」,以馬若瑟譯《趙氏孤兒》為研究重心,重新審視長期以來學界對於馬若瑟的評價,並探討耶穌會如何選擇翻譯文本以及所採取的翻譯策略。

  演講伊始,李教授首先說明,現今我們所見之元曲,大部分都是出於明人臧懋循所編的《元曲選》,亦稱《元人百種》、《元人百種曲》,且內容有諸多更動。若以《趙氏孤兒》元刊本所見,內容並無賓白,僅以曲文為主;而臧懋循版本不僅改動曲詞內容,同時亦增加許多賓白,以及增添許多忠孝節義的思想。是此,李教授才將講題中原預計使用的「中國傳統戲曲」一詞更改為「明清戲曲」。

  馬若瑟 (Joseph de Prémare,1666-1736) 是首位文學漢學家,同時也是首位傳教士小說家。馬若瑟於 1698 年來到中國,1709 年撰寫了短篇寓言小說〈夢美土記〉,後又於 1720 年出版《儒交信》,為六回的中篇小說;兩者最大的不同在於〈夢美土記〉是以文言文撰寫而成,而《儒交信》是以白話文書寫。除了中文創作外,馬若瑟亦法譯許多中文經典,《趙氏孤兒》(Tchao-Chi-Cou-Ell, ou Le petit orphelin de la Maison de Tchao) 翻譯於 1731 年,並在 1735 年於杜赫德 (Jean-Baptiste Du Halde) 編《中華帝國全志》(Description de la Chine) 發表。《趙氏孤兒》的法譯本影響十八世紀法國著名思想家、文學家伏爾泰 (François-Marie Arouet) 很深,創作了一部重要的悲劇作品《中國孤兒》,並在歐洲另有翻譯及仿作多種,流傳可達俄國。

  然而,馬若瑟的譯本卻不受西方翻譯家推崇。李教授指出,十九世紀法國漢學界的巨擎儒蓮 (Stanislas Julien) 就對馬譯《趙氏孤兒》有相當重的批評,認為其缺少原作的曲詞,只是節譯本,且誤譯的情況不少(十六處以上);因此儒蓮決定新譯完整的《趙氏孤兒》,包含所有曲詞並以韻文譯之,另也收錄其他與《趙氏孤兒》相關之文獻,如《春秋左傳》、《史記》等。伊維德 (Wilt L. Idema) 亦抱持負面評論,指出馬若瑟「無意於中國文學,僅僅為了輔助研究近代中國口語的目的」才翻譯賓白部分,認為其對文言文理解不夠,又提出馬若瑟可能對元曲所知有限,因而無法完整翻譯。艾田蒲 (René Etiemble) 在《中國與歐洲》也提出批判,認為馬若瑟的譯文既已刪去全部曲詞,那麼還能稱為「元曲」嗎?另外,馬若瑟記下的少數「曲牌」(airs) 錯誤頻見,造成在歐洲和中國能理解者不多。

  於是李教授由馬若瑟《漢語劄記》(Notitia linguae sinicae,1728) 中探討馬若瑟與明清戲曲之關係,並舉出在北曲、南戲中幾個較具代表性的實例,如:神仙道化劇、水滸劇、包公劇,以及李漁《笠翁十種曲》等。除此之外,《漢語劄記》中另譯部分〈離騷〉、《莊子》、《列子》,亦將歐陽脩〈醉翁亭記〉全譯為拉丁文,也廣引各種文言書籍如《尚書》、《禮記》,皆可證明馬若瑟的文言程度在水準之上。

  既然如此,那為何不譯《趙氏孤兒》的曲詞呢?李教授認為,馬若瑟並非不譯或無法翻譯,而是譯的曲詞較少,因此儒蓮以來的漢學家罕有人注意。未譯之曲詞,馬若瑟都以 “Il chante”(他唱)表示。李教授引杜欣欣〈文學、翻譯、批評:從貝爾曼翻譯評論看馬若瑟之《趙氏孤兒》〉一文,指出馬若瑟確有翻譯有助於推動情節之曲詞,只是將其意譯並夾雜於賓白之中。如:「實丕丕」、「痛殺殺」這類表態詞、狀態詞,語言上無法如實翻譯,因此轉而譯為 cruellement(殘忍),使其意不受影響。而李教授亦在此一基礎上補充幾條實例。

  最後,李教授深入剖析曲詞少譯的情況,推測其原因有三。一、時間不足,李教授提出 1731 年 12 月 4 日馬若瑟致傅爾蒙 (Fourment) 的書信謂「若我有閒暇 (loisir) 的話……」,表示他時間確有限。馬若瑟於 11 月中開始翻譯《趙氏孤兒》,回法國的船在 12 月初開航,推算可知法譯的時間恐不到旬日。二、同日的信中馬若瑟提到期待傅爾蒙能在「指正」(le revoir) (「指正」當有「補正」之暗示)後可以逕以自己名字發表之。而上述兩點原因也間接造成了第三點原因,即翻譯策略 (translation strategies);李教授利用李漁《閒情偶記》:「欲觀者悉其顛末,洞其幽微,單靠賓白一著。」一句,指出馬若瑟若無暇翻譯全文,勢必得略去或少譯《趙氏孤兒》的曲詞,因為劇情推動多依賴「賓白」,這也是馬譯或他撮譯的曲詞多與劇情推動有關的原因。

  演講結束後,與會學者討論十分熱烈。中國戲曲學院海震教授補充,元刊本雜劇中僅有唱詞而無賓白(或是極少賓白),若從戲劇表演的角度來看,有一可能是為了舞臺演出需要,因為中國古代戲曲中演員會在舞臺上有許多即興表演,因此這類僅有唱詞而無賓白的刊本,在某種程度上也反映了這類即興的表演方式。而由元刊本雜劇的原貌和明代的改本,也顯現出這種即興表演原本是戲曲的傳統(王國維不同意類似之見),而後因蘇聯的影響認為即興是落後的表現,因此逐漸演變為以賓白為主的形式。

  另外有學者提問,包括:馬若瑟究竟是試圖介紹《趙氏孤兒》的「故事」還是「戲曲」?若馬若瑟想介紹的是「故事」,那麼省略曲詞的部分便有合理解釋。此外,馬若瑟編譯的《趙氏孤兒》是否為他一人所編?李教授回道,其實文中已找出馬若瑟譯了不少曲的例句,且加上“Il chante”(他唱)的標註,可以肯定馬若瑟原是想翻譯「曲」的,只是礙於現實因素無法完整呈現,僅能暫時以此方式表示;而且文本寄回法國後並未傳到傅爾蒙手中,而是輾轉到了杜赫德手上,因緣際會下杜赫德將其原稿編入《中華帝國全志》,才有了現今我們所見之版本。關於第二個問題,李教授的回答是肯定的,的確為馬若瑟一人所編。

  主持人中研院文哲所胡曉真教授總結,李教授此次演講由馬若瑟的《漢語劄記》例句中,整體探討他對中國戲曲小說的接受以及接受的程度;另一方面又試圖為馬若瑟譯《趙氏孤兒》中不譯曲詞的問題做出幾個較有可能性的解釋。李教授利用廣博的知識背景作出精深的文本探討,是一場十分精采的演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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